自那日之后，她更加仔细地探查整个王府别院。
高墙厚瓦、哨点明密、三米之高的墙体之外竟还有内弯角檐结构，几乎杜绝了翻墙可能。加上不知墙外地形，若盲目跳下，只怕非死即伤。
她于是转向“地面路线”。终于，在别院后苑深处一片繁密灌木后，她发现了一处不易察觉的石墙破损。砖石间空隙虽小，却隐隐可见一线光亮，像是通往外界的缝隙。
这是唯一的希望！
她回屋翻出木尺，小心测量，估算至少要拓宽出一个“肩宽首径”的洞口，她才可能蜷身钻出。而要做到这件事，她需要更多时间、更多遮掩。
于是，沈清开始布置掩护。
她唤来阿杏，笑意盈盈道：“我觉得后苑那处地儿阳光好，适合开辟一处小花园。你明日去镇上多买些植物回来！要多！什么样的都要，有多少要多少！”
阿杏一听十分高兴：“小姐是要自己养花？奴婢这就去挑最好的！”
“别买太娇贵的，”沈清温声道，“实用些，耐活的绿叶植物就好。”
突然沈清觉得这事应该闹大一些才好，于是她唤来青棠，
“我想在后苑辟一处小花园。我告诉阿杏买什么样的花草了，你多遣几个体力好的下人陪她一起去。然后你也帮我去买点栽花的工具回来，什么浇水的，挖土的，再多买点花土回来！”
沈清自昏迷清醒，与青棠好似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青棠应下之后就去采买，一边传了消息给陆大人。
于是，在王府别院南角落那片她命名为“Point”的灌木后，午后几十盆花草陆续摆放而来。
但是在此事上，沈清似乎极为挑剔。她看仔细的看着每一盆花，
“这盆太艳！那盆太蔫儿！这盆不够绿！那盆看着太像草！”
阿杏带着王府别院里几个小厮听着沈清一盆一盆的挑错，然后跟他们形容要再去买什么样的。
“我不喜欢花，我喜欢绿叶植物！你看这盆，这是什么？”
“回大小姐，这是芍药，”一位小厮回话。
“原来这就是芍药啊，你不说我看这叶子还以为是薄荷呢！这花开几日就败了，然后留着这叶子丑了吧唧的多难看，明天再去买新的！”
“是……”阿杏和几位小厮怯生生的应着，第一次觉得这位大小姐有些难缠。
不多时，青棠也回来了。她带了两个府中老成的采买嬷嬷，一前一后抬着箩筐进来，里面堆着锄头、铁铲、小耙子、陶罐水壶，还有几袋封得严实的花土，一路提防磕碰地放在游廊下。
“小姐，您要的种花器具都置办回来了，土也带了三种不同质地的，若不合适，还能再换。”
沈清点点头，慢悠悠走过去，俯身挨个看那些工具，神色淡淡的，不见欢喜也不见不满。
她拎起一个锄头，微微皱眉：“这柄太重了，我拿不动。”
青棠解释道：“这是短柄锄，园中专用，小厮会帮着松土的——”
“不。”沈清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将锄头放回原处，“我说了要自己动手。你们选东西怎么总按你们的思路来？下回买之前能不能先问问我的手劲有多大？”
青棠微微一顿，低声应是。
沈清又拿起那柄细耙子，柄倒是不长，可铁齿厚重，端起来费了些力。她转了转手腕：“这东西做得真粗。你让我栽花，还是让我砸墙？”
青棠有些发窘，身后的嬷嬷忙上前解释：“这是市面上最常见的尺寸了，若小姐觉得不好使，我们明日再去寻些定制的细具回来。”
“嗯。”沈清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不咸不淡，“我今日也不急，反正花还没买齐，时间多得是。”
她又揭开几袋花土看了看，伸指在其中一袋里蘸了点土，捻了捻，晴时有雪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指腹一抹微黑，沉吟道：“这袋土看着不错，就是太湿了些，你们明儿别从同一堆里再拿。”
说着，她举起指尖那一抹泥色，轻轻一弹，像极了一个娇气贵女的洁癖反应，青棠和嬷嬷都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小姐若要动手，需不需我唤几个园子里会种花的婆子来？”青棠试探着问。
沈清一边走回那片杂乱灌木后的“Point”，一边摆摆手：“不用！我做着玩罢了。你们人一多，我反倒烦。你们管你们的，不必事事陪着我。”
说完这话，她坐回一旁石凳上，理了理裙摆，低头翻起那本早己被她涂得密密麻麻的“抄书”，不再看众人一眼。
阿杏和几个下人面面相觑，只觉今日的大小姐分外挑剔又不可琢磨，而青棠眉心微蹙，却也不敢多言，只得带人默默退下。
沈清却神色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她知道，今日这一番“刁钻”、“娇气”、“说一不二”的表演，会为她在接下来的行动里，争得极宝贵的独处与回避目光的机会。
花园，是掩护！
工具，是烟幕！
越热闹，就越容易藏得住真正的漏洞。
夜色初落，静观别院灯火渐起，檐角摇曳的宫灯在地上映出温柔却不失威严的轮廓。
陆沉正独坐书房，案上是几封未拆的函札与密报，他却兴致缺缺，目光停在手边那盏半冷不热的茶上，指节轻敲杯沿，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青棠奉命前来禀报：“回大人，小姐今日唤了阿杏和下人们，在别院南苑灌木后欲辟花园，自早至晚挑选花草，又遣人去镇上添置栽种用具。”
陆沉挑了挑眉，抬眼望她一眼，似笑非笑：“她说要亲手栽花？”
“是。”青棠低头答道，“还亲自挑剔了土质、器具，亲力亲为，只让人送东西来。”
陆沉一时不语，似在回想那人清晨说话时的淡漠，又似回味她傍晚那一句——“我不喜欢栀子”。
他忽地笑了一声，轻得像一根羽毛落在水面上，“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青棠不解，却不敢问。
陆沉放下茶盏，起身踱至窗前，指尖撩起帘角，远远望向别院方向，那一带今夜并无灯火，可他脑中却不由浮现出她白日端坐灌木前，挑花不耐、捻土皱眉的模样。
“她不是自己做这些事的人，”他缓缓道，“而且连栀子都嫌弃的人，会忽然要种满后苑？”
青棠一怔，正要说话，却见陆沉转过身来，神情中并无怒意，反倒多了一分跃跃欲试的探究意味。
“她确实变了太多，”他声音低沉却并不恼，“变得冷静、克制、聪明……还会演。”
青棠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可是要下人盯着那片花园？”
“不必。”陆沉缓缓走回书案前，语气从容得近乎优雅，“她既愿意装，就让她装到底。”
“我倒要看看，她想装出什么来。”
他说这话时，眼中隐隐闪过一抹压不下的兴味，那不是质疑、不是愤怒，倒像是棋逢对手时的那种欣赏与兴奋，她每一次反常的举动，都像是在棋盘上悄悄落下一子，招式不明，却又引人入局。
他居然不想打断。他想看她下一步怎么走。
“让人退远些，别盯得太紧。”陆沉负手踱步，淡声吩咐，“她越以为自己藏得好，我越能看得清。”
青棠低头应是，心中却越发疑惑：大人这是动了……什么心思？
可陆沉自己心里最清楚，他现在不想抓住她，不想拆穿她，更不想再用药物或哄骗将她“按回原位”了。
他忽然生出一点从未有过的心情：这个人，若能自由地展露锋芒，到底能走多远？
倘若她不是陆宴初，而是个真正的对手，那岂不有趣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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