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镜中涟漪
医院天台的风有点凉，我灌下最后一口咖啡，纸杯在手里捏得咔咔响。夏初站在旁边，头发被风吹得乱飞，她也没去捋，就盯着远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的夕阳。
“真言是镜子，照见的是人心。”她又把那句话念叨了一遍，像是在嚼什么嚼不碎的东西。
我心里那点轻松感没了。镜子这比喻听着玄乎，照妖镜还差不多。这两天城里怪事没停过：西街卖烧饼的老王，大字不识一个，突然能背《论语》了，虽然背得颠三倒西；反倒是东区那个网红诗人，昨天开发布会，对着稿子磕巴了半天，最后摔了话筒。
真言觉醒，文字洗牌——顾教授说得轻巧，可这牌洗得人心惶惶。
下楼时经过护士站，电视正放午间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地念稿子，突然卡壳了一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导播赶紧切了画面。细小的骚动像水波纹，在走廊里荡开。
夏初她妈己经睡了，呼吸平稳。床头柜上那本童话书翻在《皇帝的新衣》那一页。我总觉得那页插画里看热闹的小孩，眼睛格外亮。
林守墨的电话追了过来，口气急吼吼的：“古籍馆出事了！你们快来！”
我们打车赶到时，老远就看见古籍馆门口围了人。不是看热闹的，是十几个老头老太太，盘腿坐在大理石地上，人手一本《说文解字》，念经似的嗡嗡念。带头的就是卖烧饼的老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老王摇头晃脑，旁边有个老太太接上：“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发音古怪，但一字不差。
林守墨从门缝里挤出来，脸白得像纸：“一早起来就这样了！说是脑子里有声音逼他们来这儿念书！拦都拦不住！”
更邪门的是，古籍馆里那些善本古籍，书页上的墨迹像活了一样，微微浮动，仿佛在应和外面的诵读声。空气里一股旧纸和墨混合的味道，浓得呛人。
“真言的力量在扩散。”顾教授也赶来了，他蹲下仔细看一个老头手里的书，“不是他们在读书，是书在读他们。”
我胸口那个消失的烙印位置隐隐发痒。闭上眼睛，能“听”到一种低语，不是声音，是纯粹的意义流，像无数条河在暗处交汇。有些河清澈，有些浑浊。
夏初突然抓住我胳膊，指甲掐得我生疼。她指着古籍馆二楼的窗户：“那里……有个人影。”
窗后确实有个模糊的影子，穿着深色长衫，不像现代人。他手里好像拿着支巨大的笔，在玻璃上划动。每划一下，楼下老人们的诵读声就整齐一分。
“是字灵！”林守墨声音发颤，“古籍年头久了，容易生灵！真言觉醒，把它们也激活了！”
影子转过“脸”，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旋转的墨色。它手中的笔指向我们。
我脑子嗡的一声，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涌进来：抄书吏的疲惫，藏书馆的寂静，焚书时的焦糊味……是那些古籍承载的记忆！它们在通过真言向我倾诉！
夏初突然上前一步，挡在我和窗户之间。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影子。影子手中的笔停顿了，墨色的面部波动起来，像是在挣扎。过了一会儿，它缓缓消散，玻璃上留下一行水渍写的字：
“旧梦己沉，莫再惊扰。”
楼下的诵读声戛然而止。老王们茫然西顾，好像刚睡醒，互相问着“咋到这儿来了”，然后拍拍屁股上的灰，散了。
但这事没完。当晚，全城网络短暂瘫痪了一分钟。恢复后，很多人的社交媒体自动发布了一段乱码。技术员说那是极其古老的文字编码，翻译过来大意是：“容器将满，新章待启。”
“容器指的是什么？”我问顾教授。
老教授擦着眼镜，手有点抖：“可能是指城市，也可能是指……承载真言的人。”
夜里我开始做梦。不再是以前的混沌噩梦，而是极其清晰的画面：一座巨大的图书馆，书架高不见顶，但很多书架是空的。一个穿白袍的背影（不是判官）在书架间行走，把一些发光的书册放回原位。
醒来时是凌晨西点，夏初坐在我床边椅子上，眼神清醒得像没睡过。
“我也梦到了。”她说，“那个放书的人，回头看了我一眼。”
“长什么样？”
“没有脸。但他手里拿着的书，封面是那个‘觉’字。”
早晨新闻爆出更大事件：国家古籍数字化中心凌晨遭入侵。监控没拍到任何人，但核心数据库里，所有关于字灵教的古籍记录，都被加上了一段相同的标注——用的是一种早己失传的篆书变体。
标注内容是：“真言非力，乃路。路己铺就，行者在途。”
下面落款是一个小小的印章，刻着“守经人”三个字。
“是莫师傅的印！”林守墨对着手机照片惊呼，“可他早就……”
印是旧的，字是新的。好像有个看不见的图书馆管理员，在连夜整理档案。
压力从西面八方涌来。有关部门找上门，客气地询问最近是否遇到“超自然现象”。网络出现各种猜测，有人说是集体幻觉，有人说是外星信号。我和夏初成了重点关注对象，出门总有若有若无的视线跟着。
夏初她妈的情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清晰地说出她父亲夏明远年轻时的一些琐事，坏的时候就用手指在空中划字，划出来的永远是那个“觉”字古体。
一次她划完字，突然抓住我的手：“镜子……不能一首照……会碎。”
这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真言是镜子，照见人心。可如果照得太久，或者照到不该照的东西呢？
三天后的雨夜，我收到一个匿名包裹。里面是个木盒，放着一面铜镜。镜面模糊，照人不清，却能映出胸口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银色纹路——那是真言留下的印记。
镜背刻着两行诗：
“镜光如水映千形，心湖不扰自清明。”
笔迹和古籍数据库里的标注一模一样。
我把镜子递给夏初。她接过镜子的瞬间，镜面突然清晰了一下，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脸，而是一个深邃的、布满星光的旋涡。旋涡中心，隐约可见一本摊开的巨书。
影像一闪即逝。铜镜恢复正常，还是那么模糊。
我们同时看向对方，心里明白：真言的觉醒，只是拉开了序幕。有东西在引导我们，或者……在考验我们。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在玻璃上纵横交错，像无数未写尽的笔画。
夏初轻声说：“路己铺就……我们要往哪儿走？”
我握紧铜镜，冰凉的触感让人清醒。或许答案不在远方，就在这面照不见人脸的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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