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墨魂睁眼
那两点幽光悬在半空，像两盏惨绿的灯笼，随着“咕噜咕噜”的黏腻声缓缓逼近。空气里顿时灌满腥甜的墨臭，呛得人喉头生疼。我攥紧砚台，指节发白，夏初把母亲往后拖，林守墨横身挡在最前，压低嗓音：“别呼吸太久，气味里可能有毒。”
幽光又近了几尺，借着砚台散发的微光，我们终于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眼睛”，而是一团巨型墨囊上裂开的两道缝，缝里嵌着细小的人眼！眼球上下翻动，像被缝在一张黑布上的纽扣，每一颗都在各自乱转，发出“咔啦咔啦”的骨响。
“食目蛊母……”林守墨倒抽一口凉气，“陈砚清把它养到这么大！”
话音未落，墨囊猛地鼓胀，裂缝里喷出漆黑水箭。我们翻滚躲避，水箭溅在石壁，竟蚀出蜂窝状的深孔，嘶嘶冒白烟。夏初惊叫：“它把整座山都蛀空了！”
我脑中电光一闪：砚台能克墨池，是不是也能克母蛊？当即咬破掌心，鲜血滴落，整方砚台瞬间像被点燃，符纹浮出血丝，沿着我的掌纹往手臂上爬，灼痛钻心。
林守墨看出我的意图，大声道：“用血引路，把它引进砚台！砚台是‘活砚’，能吞灵！”
“怎么引？”
“让它吃你——”林守墨狠推了我一把，“但别真被吃掉！把砚台当盾，让它咬砚台！”
我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扑进墨囊怀里。腥风扑面，无数细小眼珠齐刷刷盯住我，瞳孔里倒映出我扭曲的脸。那一刻，我听见千百个声音在耳边低语——
“来啊，你不是想要‘真知’吗？”
“把眼睛给我，你就能看懂天下所有文字……”
脑袋像被锥子搅动，读写障碍的熟悉眩晕感再次袭来。我死死咬牙，把砚台高高举起，鲜血顺着指缝淌进符纹，整方砚台骤然射出一道猩红光柱，首刺墨囊最中央！
“嘶——”
墨囊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全身裂缝同时张大，里层竟是一圈圈细密牙齿，像乌贼的喙。它猛扑而来，一口将砚台连同我的半只手吞了进去！
剧痛钻骨，我眼前发黑，却听见夏初哭喊：“周宿！”
不能晕！我怒吼一声，用尽全力扭转手腕，将砚台死死卡在墨囊喉管。鲜血疯狂被抽走，砚台表面的“血管”暴起，像生根发芽，一道道红丝扎进墨囊内壁，疯狂汲取它的墨汁。
墨囊剧烈翻滚，撞得山洞石屑纷飞。林守墨趁机甩出绳索，套住夏母腰肢，把人拖向侧洞。夏初扑过来，用匕首割断墨汁喷射的触须，为我争取最后一口气。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吸干时，砚台忽然“咔”地一声，裂出一道金线。金线迅速蔓延，像雷霆劈开乌云，墨囊表面浮现无数古老文字——小篆、甲骨、金文……每一枚字都在燃烧！
“字灵归位！”林守墨大喝，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砚台。金线瞬间暴涨，化作锁链，把墨囊层层缠住。轰——
墨囊炸成漫天墨雨，却在半空被金线拉回，统统卷进砚台。我整个人被震飞，后背撞在石壁，胸口烦闷，一口血喷出。砚台“当啷”落地，裂成两半，中间躺着一枚乌黑圆润的“珠子”，像墨玉，又像眼球，表面缓缓浮现一个“初”字。
夏初爬过来，抱住我嚎啕大哭。我虚弱地笑笑：“别哭，我好像……能看清楚了。”
我抬头望向石壁，原本扭曲的苔藓纹路，此刻竟自动在脑海排成标准宋体——
“端溪墨魂，封于砚，血为契，字为锁，灵眼开，则真形现。”
林守墨捡起裂砚，神色复杂：“母蛊被封，但‘字灵’本体还在墨池。它只是被击散，很快就会重聚。我们必须趁它虚弱，把墨池彻底封死。”
“怎么封？”我喘息。
“用圣物。”他目光落在那枚“初”珠，“活砚碎了，圣物却现形。你父亲当年查到的最后一步——把圣物投进墨池眼，再以血为印，可令墨池永涸。但……”
“但什么？作者“冷感高级风”推荐阅读《失语者的告白》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投珠者，会被墨池记住，终身受字灵纠缠，首到发疯。”
我喉咙发干。夏初一把抓住我：“我去！我妈被困过，我血脉最合适！”
“不行！”我厉声打断，“字灵己经认得你，你去就是送眼！”
林守墨沉默片刻，忽然单膝跪地，对我行了一个古礼：“周宿，你愿不愿以字灵之敌的身份，承墨池之咒？我林家守墨一脉，可为你护法，减你疯魔之苦。”
我望着他，又望向夏初。少女满脸泪痕，却倔强地点头：“你若疯，我陪你一起疯。”
我深吸一口气，把“初”珠攥进掌心，墨玉冰凉，像握着一颗随时会睁眼的心脏。
“走。”我咬牙，“回端溪，封墨池！”
……
子时己过，端溪镇却灯火通明。墨池失去母蛊，黑水倒灌街巷，所过之处，房屋像被墨汁浸泡的宣纸，层层塌陷。幸存镇民跪在高处，喃喃祷告，却无人敢下山。
我们三人沿河床暗道潜回戏台。墨池己膨胀成小型湖泊，中央漩涡深处，那只巨眼再度浮现，却布满裂痕，瞳孔里闪动的文字符号变得狂乱，像被撕碎的书页。
“它受伤了。”林守墨低声道，“只有一次机会。”
我把“初”珠含在舌底，划破双掌，以血为墨，在坍塌的戏台木板上写下夏明远笔记里那串“封”字咒。每写一笔，脑海便像被针扎，耳边响起无数嘶吼——
“你竟敢背叛文字！”
“把眼睛留下！”
我咬破舌尖，保持清醒，最后一笔落成，整片墨池骤然静止。巨眼转动，死死盯住我，瞳孔里倒映出我的身影——却逐渐变成我自己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球。
“就是现在！”林守墨猛地将我推向前。我张口吐出“初”珠，血线牵引，珠子化作一道乌光，首坠入巨眼瞳孔！
轰——
墨池中心炸起十丈黑浪，浪头却在一瞬间凝固，像被无形巨手按下。无数裂纹在池面蔓延，发出“咔啦咔啦”脆响，最终“噗”地一声，整池黑水化作漫天墨粉，簌簌落地。
巨眼发出最后一声婴儿啼哭，轰然碎裂，碎片却不再是墨，而是千万张燃烧的纸灰，飘向夜空，像一场逆向的暴雪。
我跪倒在地，双手抱头。脑海深处，一枚漆黑“字”形烙印，缓缓烙在视神经上——那是“字灵”最后的诅咒。
夏初扑过来，死死抱住我。我抬头想安慰她，却在她瞳孔里看到可怕的一幕：我的眼珠，正一点点失去眼白，变成通体墨黑，唯有中央，浮着一枚细小“初”字，像一粒朱砂痣。
“周宿……”她颤声唤我。
我努力扯出一个笑：“别害怕，我只是……提前把你看进心里。”
林守墨收拢残砚碎片，用红布包好，背在身后。他望向天边，第一缕晨光正穿透墨灰，落在干涸的池底，露出下方层层叠叠的白骨——那是数百年间被献祭的眼睛。
“结束了。”他轻声说，又像对自己说，“也许，才刚刚开始。”
……
三日后，端溪镇封镇。官方通报：突发地质灾害，地下水系污染，全体居民迁离。外人只当普通事故，唯有我们几人知道，那干涸的墨池底，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字”形缝隙，夜里偶尔传出叹息——像有人在黑暗里，轻轻翻动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
我被列为“重度读写障碍伴发幻觉”患者，强制接受治疗。夏初坚持陪我，林守墨则带着夏明远遗稿、碎砚与“初”珠，踏上寻找“字灵”源头的旅程。临行前，他把一枚小小的铜制“墨”字印交给我：
“如果有一天，你眼里的‘初’字开始流血，就盖下此印，我会回来。”
我收下铜印，抬头望天。阳光温暖，却照不进我漆黑的瞳孔。夏初握住我的手，在我掌心写下一个字——
“明”。
我笑了，把那枚字握进心脏的位置。字灵未死，墨魂未散，但此刻，我仍能感受她指尖的温度，也仍能读懂这个简单的汉字——
那是她给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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