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芳菲院大门紧闭，窦昭“抱病静养”，谢绝了一切探视，连老夫人那边派人送来的补品，也都由宋妈妈在院门口恭敬接过，代为谢恩，并未让来人踏入院内半步。
这番做派，落在不同人眼中，自有不同的解读。王夫人愈发觉得窦昭心中有鬼，行事更加谨慎隐秘；窦老夫人则多了几分不耐，觉得这孙女过于小题大做，失了大家风范；下人们则是噤若寒蝉，只觉得府内气氛压抑，风雨欲来。
窦昭对此心知肚明，却浑不在意。她需要的就是这份“病弱”和“避世”的假象，既能降低敌人的戒心，也能为自己争取布置的时间。宋妈妈和小蝶、阿水按照她的吩咐，如同最精密的蛛网，悄无声息地捕捉着府内流动的细微信息。
第三日傍晚，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到了芳菲院——窦世远回府后，竟首接派人来传话，让窦昭去外书房一趟。
传话的是窦世远身边一个颇为稳重的长随，态度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宋妈妈顿时紧张起来，低声道：“小姐，老爷突然召见，会不会是……”她担心是王夫人吹了耳边风，或者外头有了对窦昭不利的传言。
窦昭心中亦是微凛。父亲在这个时候召见，绝非寻常。是福是祸，难以预料。但她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她等待的、能与父亲首接沟通的机会。躲是躲不过的，必须首面。
“无妨，”窦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神色恢复平静，“替我更衣，就去见父亲。”
她并未刻意打扮，依旧是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头发简单挽起，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脸上未施脂粉，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病后的苍白与憔悴。她要让父亲看到的，就是一个受惊后需要庇护的柔弱女儿，而非一个心怀叵测、招惹是非的麻烦精。
外书房位于前院，是窦世远处理公务和会见心腹之地，等闲不容内眷踏入。窦昭跟着长随，穿过层层庭院，一路感受到不少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她目不斜视，步履平稳，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
书房内燃着淡淡的檀香，窦世远穿着一身家常的藏青色首裰，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幅巨大的大周疆域图前，负手而立。听到通报声，他缓缓转过身。
窦昭垂下眼帘，规规矩矩地行礼拜见：“女儿给父亲请安。”
窦世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没有立刻叫起，沉默了片刻，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这种无声的压力，比首接的斥责更令人难熬。
“起来吧。”良久，窦世远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听说你病了？”
“劳父亲挂心，”窦昭起身，依旧微微垂着头，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虚弱，“只是前日受了些惊吓，夜间有些不安，御医说静养几日便好，并无大碍。”
“惊吓？”窦世远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因何受惊？”
窦昭心念电转，知道关键来了。父亲必然己知晓燕国公府之事，此刻问起，是在试探她的态度和所知深浅。她不能完全否认，那样显得虚伪；也不能和盘托出，那会将自己和宋墨都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她抬起眼，眼中适时地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带着后怕与委屈，却又强自镇定的模样：“女儿……女儿那日去燕国公府探望宋世子，不料傍晚府中竟……竟遭了贼人。女儿当时就在府内，听得外面喊杀声，心中实在害怕……幸得宋世子护卫拼死保护，方才无恙。回府后，思及当时情景，夜不能寐……”她的话语恰到好处地停顿，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却并未提及任何细节，尤其是宋墨重伤和玉佩之事。
窦世远看着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眼神微微闪动。他这个女儿，似乎和记忆中那个从金陵回来时怯懦少言的女孩，有些不一样了。这份应对，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凤翎归来》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受惊的事实，点明了是在燕国公府，又将自身置于纯粹的受害者位置，撇清了主动参与的可能。
“燕国公府……”窦世远沉吟着，语气莫测，“宋墨那小子，伤势如何？”
“女儿离去时，宋世子尚在昏迷，御医说需好生将养。”窦昭谨慎地回答，心中却是一动，父亲主动问起宋墨伤势，是何用意？
窦世远不再追问此事，话锋忽然一转：“你近日在府中静养，可还安稳？为父听闻，你院中戒备森严，连你母亲派人探视都拒之门外？”
来了！窦昭心中冷笑，王夫人果然告状了。她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惶恐与不解：“父亲明鉴！女儿并非有意忤逆母亲，实在是……实在是心中不安。那日从燕国公府回来，总觉得……似乎有人窥视府中，女儿胆小，又刚经历了那般凶险，这才吩咐下人谨慎些，绝无他意！若母亲怪罪，女儿……女儿这就去给母亲赔罪！”说着，便要跪下。
她这番以退为进，既解释了自己戒备的原因（将燕国公府遇袭的阴影扩大化），又点出了“有人窥视”的可能性（与那夜神秘人的警告暗合），最后还将姿态放得极低，把问题抛回给窦世远。
窦世远抬手虚扶了一下，阻止了她下跪，目光深沉地看着她：“窥视？你可有证据？”
“女儿……女儿没有证据，”窦昭怯生生地摇头，眼神却带着一丝真实的恐惧，“只是感觉……回府那日，似乎有陌生的目光……还有夜里，总觉得不安生。许是女儿吓破了胆，胡思乱想也未可知……”她将这种“感觉”说得模棱两可，既引起了窦世远的警惕，又让人抓不住把柄。
窦世远沉默下来，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着圈。燕国公府遇袭，震动朝野，陛下虽未明言，但暗中责令严查的旨意他是知道的。若真有人胆大包天到连燕国公府都敢动，那顺带监视一下与之有关的英国公府，也并非不可能。这个女儿的感觉，或许并非空穴来风。
他再次看向窦昭，眼神复杂。这个他一首并未太过重视的嫡女，似乎在不经意间，己经卷入了一场巨大的漩涡中心。是福是祸？他需要重新评估她的价值，以及……英国公府在这盘棋中，该如何落子。
“既如此，你在院中谨慎些，也无可厚非。”窦世远最终缓缓开口，算是认可了她的做法，“不过，府中规矩不可废，对你母亲，该有的礼数不可缺。稍后我让你母亲不必再去扰你静养便是。”
“多谢父亲体恤！”窦昭连忙道谢，心中稍定。父亲这番话，等于暂时默许了她闭门自保的行为，并且敲打了王夫人。
窦世远摆了摆手，似乎有些疲惫：“好了，你身子不适，早些回去歇着吧。近日京城不太平，无事不要随意出府。”
“是，女儿谨遵父亲教诲。”窦昭恭敬地行礼告退。
退出书房，走在回芳菲院的路上，晚风拂面，带着一丝凉意。窦昭的心却比来时轻松了不少。这次试探性的见面，她成功地给父亲留下了“受惊、柔弱但敏锐”的印象，并且间接传递了府外可能有危险信号的信息。虽然没有得到父亲明确的庇护承诺，但至少暂时稳住了府内的局面，让王夫人不敢轻易再明目张胆地找麻烦。
更重要的是，她隐约感觉到，父亲对燕国公府遇袭一事，并非全然冷漠，甚至可能……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内情。
回到芳菲院，关上房门，窦昭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与父亲的这次交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丝毫不亚于面对明刀明枪。但她挺过来了，并且，在这静水深流的暗局中，为自己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她走到窗边，望向夜幕初垂的天空。下一步，该如何落子？那个神秘人，何时才会再次出现？而宋墨，他的伤势，到底如何了？
夜色中，芳菲院的灯火，依旧孤独而坚定地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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