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的身影消失在山道的尽头，像一滴水融入了干涸的河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林越知道，他投下的那颗石子，很快就会激起波澜。
接下来的两天，下篱村的土窑在所有人的努力下拔地而起。它像一个沉默的巨兽，匍匐在村外的空地上，承载着全村人对未来的期许。
窑建成的当天，林越没有丝毫耽搁，立刻指挥众人进行第一次烧制。
他没有选择烧砖瓦，也没有选择烧陶器。他让村民们将前几天砍伐储备的硬木截成段，整整齐齐地码入窑中。然后，在窑底的火膛里，他亲自填入了那些被村民们视为废物的黑石头——煤炭。
“林越哥儿，这黑石头烟大，烧出来的炭能用吗？”赵西看着那黑漆漆的燃料，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以往他们烧炭，用的可都是上好的木材，烧出来的炭才能卖上价钱。
“放心。”林越的回答依旧简单而自信。他用泥巴封住窑门，只留下几个小小的通风口和观火口。
点火的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熊熊的火焰在火膛里升起，舔舐着黑色的煤块。一股股浓烟从烟囱里冒出，但很快，随着窑内温度的急剧升高，烟的颜色由黑转白，最后竟变得几不可见。
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过程。林越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窑边，通过观火口观察着火焰的颜色，不时地调整通风口的大小，精准地控制着窑内的温度和进氧量。
他的专注和专业，让所有村民都心生敬佩。他们看不懂其中的门道，但他们能感觉到，林越正在进行一项精妙绝伦的创造。
与此同时，十几里外的上篱村，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王二带着一个烤土豆的余温回到了村子。当他将自己的经历告诉里正和村民时，整个上篱村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下篱村，那个比他们还要穷困，被认为最早会灭绝的村子，竟然有吃不完的粮食？他们不仅有饭吃，还有一种叫“土豆”的神奇作物？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彻底的爆发。
“我不信！他肯定是骗人的！”
“就是！下篱村那帮穷鬼，怎么可能有粮食！”
“可……可王二的样子，不像撒谎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王二身上。王二急了，他指着自己的肚子，大声说道：“我骗你们做什么！那土豆的滋味，我现在还记得！他们不仅有吃的，还在村外建了个大窑，几十号人干得热火朝天，精神头比咱们好太多了！”
嫉妒、怀疑、渴望……种种情绪在上篱村村民的眼中交织。他们的里正，一个面色阴沉的老者，沉默了许久，终于一拍干裂的大腿。
“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嘶哑地说道，“与其在这里饿死，不如去下篱村看看！如果他们真有活路，我们都是乡里乡亲，他们不能见死不救！”
“对！去找他们要粮！”一个饿红了眼的汉子吼道。
“他们要是不给呢？”
里正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给？那就由不得他们了！我们上篱村一百多口人，难道还怕他下篱村那几十个老弱病残？”
一句话，点燃了所有人心中最后的疯狂。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道德和理智。
于是，上篱村几乎所有还能走得动的男女老少，拿着锄头、木棍，甚至菜刀，汇成一股绝望的洪流，浩浩荡荡地朝着下篱村的方向涌来。
而此刻的下篱村，正沉浸在一种收获的喜悦中。
经过一天一夜的煅烧和冷却，土窑终于可以开启了。
林越亲自撬开了窑门上封死的泥巴。一股奇异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清香从窑内飘散出来。
当窑门被完全打开，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只见窑内，那些原本粗糙的木段，己经变成了一根根通体漆黑，表面却泛着一层银白色光泽的木炭。它们排列整齐，宛如等待检阅的士兵。
“这……这是什么炭？”赵伯平也看得呆了。他活了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木炭。
林越随手拿起一根，递到赵伯平手中。入手的感觉异常沉重，质地坚硬，敲击起来，竟发出“铿锵”的金属之声。
“此物，名为银霜炭。”林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他让赵西取来一个火盆，将几块银霜炭放入其中。只用火折子轻轻一点，木炭便迅速被引燃。没有浓烟，没有呛人的味道，只有一团幽蓝色的火焰，安静而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惊人的热量。
站在几步开外，都能感觉到一股暖流扑面而来。
“好炭！这绝对是上等的好炭！”赵伯平激动得满脸通红，“比镇上那些大户人家用的所谓‘菊花炭’还要好！林越，有了这东西，我们……我们能换回好多粮食！”
村民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他们看着那盆安静燃烧的火焰，仿佛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白米白面。
林越微笑着点头。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粮食只能自保，而这种高附加值的商品，才是带领整个村子走出困境，实现富裕的敲门砖。他从王二那里得知，镇上的李员外正在高价收购好炭，这简首就是送上门来的生意。
然而，就在村民们的欢呼声还未落下之时，村口负责瞭望的少年，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惊恐。
“不……不好了！里正，林越哥！上篱村的人，他们……他们都来了！”
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上篱村？他们来做什么？而且是“都来了”？
林越心中一凛，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他快步登上村口的一个土坡，向远处望去。只见远处的山道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正朝着下篱村的方向移动。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虽然步履蹒跚，但那股汇集在一起的绝望气势，却如同一片乌云，沉甸甸地压了过来。
“快！抄家伙！守住村口！”赵伯平的反应极快，他当机立断，大声吼道。
下篱村的青壮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虽然也害怕，但一想到身后就是刚刚分到手的粮食，是自己的妻儿老小，一股血勇之气便从胸中升起。他们丢下手中的活计，纷纷拿起锄头、扁担，聚集在村口，结成了一道薄弱但坚决的防线。
林越站在防线的最前方，身边是紧紧握着拐杖的赵伯平。他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人潮，面色沉静如水。
他知道，今天这一关，躲是躲不过去的。下篱村是就此被这股绝望的洪流吞噬，还是能借此机会，彻底站稳脚跟，就看接下来的应对了。
那盆燃烧着银霜炭的火盆，就放在他的脚边，幽蓝色的火焰无声地跳动着，映照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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