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宁州，秋意己深，梧桐巷铺满金黄的落叶。苏家的生活看似平静，但暗涌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流动。
最先察觉异常的是晓冉。连续几个夜晚，她学习到深夜时，总能听见父母卧室传来压低的争执声，断断续续的词语飘进耳朵：“...不可能...想想办法...晓冉的补习费...”
一天清晨，她看见母亲对着计算器发呆，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敲打又删除，眉头紧锁。
“妈，怎么了？”晓冉轻声问。
刘梅像受惊般收起手机：“没事，算这个月开支呢。快去吃饭，要迟到了。”
在学校，晓冉也心不在焉。林薇用笔戳她：“喂，这道题你会不会？”
晓冉回过神，勉强笑笑：“我看看...”
放学时，她看见父亲站在校门外——这是极少有的。苏建军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正和班主任说话。
“...情况就是这样，希望学校能有些补助...”父亲的声音随风飘来。
晓冉的心沉下去。她悄悄绕到另一边，假装刚出校门。
“爸！你怎么来了？”她尽量让声音轻快。
苏建军略显慌乱：“顺路...和老师说点事。”
父女俩沉默地走回家。路过文具店，晓冉习惯性地看向新到的教辅书，苏建军跟着她的目光看去，犹豫一下：“要买吗？”
“不用！”晓冉急忙摇头，“学校发的还没做完呢。”
晚餐时，气氛微妙。晓阳叽叽喳喳说幼儿园要交活动费，刘梅温和地说：“好，妈妈明天给你。”
但晓冉看见，母亲给弟弟夹菜时，手指微微发抖。
深夜，晓冉借口倒水，经过父母卧室。门缝里漏出低语：
“...厂里说效益不好，年终奖可能取消...”
“...超市也要精简人员，虽然我是店长...”
“...明宇刚创业，不能再向他开口...”
晓冉退回房间，心脏怦怦首跳。她打开存钱罐——里面是省下的零花钱和比赛奖金，总共一千二百块。太少了。
第二天，她悄悄问了林薇补习班的事。
“那个啊，早停课了！”林薇说，“老师被挖到省城了，退款都拖了好久没给。”
晓冉愣住：“那你...”
“我换了一家，更贵。”林薇叹气，“我妈说教育投资不能省。”
课后，晓冉磨蹭到最后。等同学们都走了，她鼓起勇气走向教师办公室。
“老师，我想问...学校有没有勤工俭学的机会？”
班主任推推眼镜：“有是有，图书馆缺个整理员，但一周要值三个晚班，可能影响学习...”
“没关系！我可以！”晓冉急忙说。
于是每周二、西、六的晚上，晓冉留在学校图书馆整理书籍。工作不难但耗时，回到家往往快九点，还要写作业到深夜。
刘梅起疑：“怎么天天这么晚回来？”
“冲刺阶段，老师加课。”晓冉低头扒饭。
第一个月拿到六百元补助时，她悄悄存进银行。虽然离补习班的费用还很远，但这是个开始。
与此同时，她发现陈昊也在图书馆打工——在计算机室维护设备。
“你怎么...”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住口。
最后还是陈昊先说：“我想买台新电脑，家里不让，说旧的还能用。”
晓冉苦笑：“我...想报个作文班。”
沉默片刻，陈昊突然说：“其实不一定非报班。我知道个免费网课，老师讲得挺好。”
他分享链接，又补充：“有不会的也可以问我。理科生逻辑强，说不定能帮你理顺作文结构。”
于是奇怪的互助开始了。陈昊帮晓冉分析议论文逻辑，晓冉帮陈昊修改英语作文。周末他们偶尔去图书馆学习，分享各自带来的点心。
一天傍晚，苏建军突然来校接晓冉。看见她和陈昊并肩走出图书馆，父亲愣了一下。
“爸！这是陈昊，我同学...”晓冉莫名心虚。
陈昊礼貌问候：“叔叔好。我们刚在讨论学习。”
苏建军打量这个清瘦的男孩，目光在他洗得发白的球鞋上停留片刻，缓缓点头：“谢谢您帮助晓冉。”
回家路上，父女俩沉默不语。快到家时，苏建军突然说：“需要买学习资料就跟爸说。”
晓冉鼻子一酸：“真不用...现在资料够用。”
第二天，苏建军提前下班，去了晓冉学校。从班主任那里，他得知了真相。
那晚，苏家召开家庭会议。苏建军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厂里效益是不好，但还没到让孩子打工挣学费的地步。”
刘梅抹眼泪：“你怎么不早说...”
晓冉低头：“我不想添负担...”
“傻孩子！”刘梅抱住女儿，“爸妈再难，也能供你读书！”
最终达成妥协：晓冉辞去图书馆工作，但可以和陈昊去图书馆学习——在完成学习任务的前提下。家里拿出积蓄报精品网课，比线下班省一半费用。
深夜，苏建军对妻子说：“我接了私活，帮邻厂修旧设备。”
刘梅哽咽：“别太累...我也在谈超市的春节项目，有奖金。”
危机没有完全解除，但家人之间打开了那扇门。现在他们共同面对，而不是各自隐藏。
周末，晓冉和陈昊依旧在图书馆学习。有时苏建军会送来热包子，默默放在桌边离开。
一个周日下午，陈昊突然说：“你爸很像我爸。”
晓冉惊讶：“怎么会？你爸不是教授吗？”
“但他也会偷偷给我塞零食，怕我学习累。”陈昊微笑，“父母的心，大概都是一样的。”
窗外，梧桐叶几乎落尽，枝干指向天空，等待新生。馆内，两个少年相对学习，阳光透过窗格，将影子拉得很长。
在这个清冷的深秋，苏家人更加紧密地站在一起。他们或许不富裕，但富有的是彼此守护的心。
而生活的难题，就像秋天的梧桐叶，落下了，就成为滋养春天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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