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宁州下了第一场薄雪。梧桐巷的枝桠覆着零星白絮，像提前披上的圣诞装饰。
周六早晨，苏家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惊醒。刘梅接起电话，表情从困惑到惊喜：“真的？太好了！好好，一定去！”
挂掉电话，她激动地摇醒丈夫：“老苏！明宇公司那个项目获奖了！邀请家属去深圳参加颁奖礼！”
苏建军睡意全无：“深圳？那么远...”
“公司包食宿！还能带一个家属！”刘梅眼睛发亮，“明宇想让晓冉去见见世面！”
全家顿时沸腾。晓冉不敢相信：“我？去深圳？”她最远只去过省城。晓阳羡慕地嚷嚷：“我也要坐大飞机！”
只有苏建军沉吟：“请假耽误学习吧？马上期末了。”
“就三天！”刘梅翻日历，“周五去周日回，请一天假就行！”
事情定下后，兴奋之余，现实问题浮出水面。晓冉没有身份证，得紧急办；南方天气热，要买新衣服；总不能空手去，得带点特产...
刘梅精打细算：“我加班攒调休，衣服买打折的，特产就带老周做的点心...”
出发前夜，苏建军默默塞给女儿五百块钱：“看到喜欢的书就买。”刘梅连夜赶织了新毛衣：“深圳空调冷，带着备用。”
飞机起飞时，晓冉紧抓扶手。透过舷窗，她看见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云层下。
深圳的繁华让她目眩神迷。高楼如森林耸立，地铁如巨龙穿行。明宇来接机，西装革履，俨然都市精英。
“哥，你好像变了...”晓冉小声说。
明宇笑：“西装勒得慌而己。走，带你去吃真正的粤式早茶！”
颁奖典礼在科技园举行。晓冉穿着唯一的好裙子，看哥哥在台上侃侃而谈。聚光灯下的明宇自信从容，与家里那个抢电视的哥哥判若两人。
会后聚餐，明宇的同事夸赞：“苏经理真厉害，带着我们啃下硬骨头！”
晓冉才知道，这个项目是明宇连续加班两个月换来的。
回酒店路上，明宇突然说：“冉冉，想过来读书吗？深圳大学很不错。”
晓冉怔住：“我...没想过。”
“想想看。”明宇语气认真，“世界很大，宁州很小。”
那晚，晓冉失眠了。她刷着深圳大学的照片，看海滨校园的美景，看图书馆的落地窗，看社团活动的热闹...心跳莫名加速。
周日逛书城时，她看见一排留学指南。封面上纽约自由女神像、伦敦大本钟、悉尼歌剧院...像另一个世界在招手。
回家航班上，晓冉一首沉默。舷窗外，云海翻涌，如同她纷乱的心绪。
宁州用阴雨迎接他们。湿冷的空气钻进鼻腔，晓冉莫名打了个喷嚏。
晚饭时，全家围听见闻。晓阳羡慕地摸姐姐带回的卡通徽章，刘梅感慨深圳物价之贵，苏建军专注听儿子项目的细节。
只有晓冉心不在焉。睡前，她打开电脑，第一次搜索“深圳大学分数线”。
接下来的日子，她悄悄变了。书桌上多了深大宣传册，手机里存了沿海城市照片。甚至英语听力都换成了粤语教程。
林薇最先察觉：“你最近老看南方学校？不想留省内了？”
晓冉支吾：“就...看看。”
变化瞒不过父母。刘梅整理房间时看到深大资料，忧心忡忡地对丈夫说：“冉冉想去那么远？女孩子家...”
苏建军沉默良久，只说：“让她自己看。”
转折发生在月考。晓冉成绩罕见地下滑十名。老师找她谈话：“最近状态不好？要调整心态。”
晓冉憋不住，终于对陈昊吐露心事：“我觉得...宁州太小了。但爸妈肯定不同意我走远...”
陈昊意外地平静：“我高一就想明白了——要学航天，必须去哈尔滨。”
“那么远！”
“喜欢，就不远。”陈昊眼神坚定，“你如果真想去深圳，就用成绩说话。家长只信这个。”
晓冉醍醐灌顶。她收起所有杂念，重新埋首题海。只是目标悄悄变了——从“考上大学”变成“考上深大”。
除夕夜，全家看春晚。主持人说到“天涯共此时”时，晓冉突然说：“爸，妈，我想考深圳大学。”
房间瞬间安静。刘梅筷子掉在桌上：“那么远！人生地不熟...”
苏建军却问：“想学什么专业？”
“新闻或者中文。”晓冉声音发颤，“他们传播学院很强，而且...哥在那边。”
漫长沉默后，苏建军开口：“能考上就去。”
“老苏！”刘梅急了。
“孩子翅膀硬了，总要飞的。”苏建军给女儿夹了块鱼，“但记住——飞得再远，家在这儿。”
晓冉眼泪掉进碗里。她没想到父亲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后来她才知道，那晚父母聊到凌晨。苏建军说：“当年我要是敢出去闯，也许不会一辈子困在厂里。让孩子走吧。”
开春时，晓冉书桌上贴了张新纸条：“目标：深圳大学。”
有时她会望着窗外梧桐树发呆。这些陪伴她长大的树，能否理解她想去看看海的渴望？
而刘梅开始悄悄研究深圳天气，计算路费，甚至打听那边饮食习惯。她没再反对，只是失眠的次数变多了。
西月某个深夜，晓冉听见父母低语：
“...毕业就回来吧？”
“...孩子愿意留就留。咱们攒钱去看看她...”
晓冉把脸埋进枕头，泪湿了一片。她突然明白，所谓成长，就是一边向往远方，一边牵挂故乡。
梧桐树发出新芽，嫩绿点点。就像某些梦想，不管多么微小，总在春天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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