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深圳依然温暖,木棉花开得正盛。苏晓冉穿着薄毛衣走在校道上,手机里传来刘梅的叮嘱:“降温了,记得穿秋裤!”
她笑着应了声,抬头看见图书馆门口的海报——“冬季学术周”。这是她大学第一个期末,紧张感像潮湿的空气无孔不入。
深大的考试方式和高中截然不同。论文、报告、小组展示...没有标准答案,只有无穷尽的文献和争鸣的观点。晓冉的笔记本上写满了“法兰克福学派”“符号互动论”之类陌生词汇。
“我快被传播学理论淹死了。”她在宿舍哀嚎。
李悦从床上探头:“正常!我当初背解剖图背到做梦都是骷髅!”
王雅文扔来一包辣条:“吃点回血!”
最让晓冉焦虑的是专业课论文。导师要求分析“新媒体对传统社区关系的解构与重构”,她选了梧桐巷作为案例。但每次动笔,都觉得自己像在背叛故乡——把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变成冷冰冰的研究对象。
深夜,她给陈昊发消息:“学术是不是要把情感抽离?”
陈昊回复很快:“好的研究是理解,不是评判。”
这句话像钥匙打开了锁。晓冉重新打开文档,开始写巷口老周早餐铺的变迁,写张阿姨的微信群,写父亲用微信步数“云巡逻”...写着写着,眼眶就热了。
交稿那天,导师特意留下她:“案例很生动,但理论深度不够。”红笔圈出大段,“这里要引用吉登斯,这里用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
晓冉抱着批注满满的论文走在夕阳下,第一次感到学术的沉重。她在湖边坐到天黑,看对岸金融中心的霓虹灯如何把夜空染成紫色。
期末周来临,宿舍通宵亮灯。西个女孩轮流泡咖啡,共享重点资料。林小雨甚至开发出“五分钟记忆法”,用谐音梗背理论,逗得大家笑出眼泪。
考完最后一门,晓冉瘫在椅子上发呆。手机震动,班级群炸锅——有人对答案,有人约饭,还有人己经订了回家的机票。
她盯着“回家”两个字,突然意识到自己半年没回宁州了。
春运的票很难抢。她守着12306刷到凌晨,终于抢到一张慢车硬座。二十八小时的车程,却让她有种近乡情怯的忐忑。
火车驶入宁州地界时,窗外开始飘雪。晓冉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熟悉的街景在雪幕中渐次清晰。
出站口挤满了人。她踮脚张望,突然听见晓阳的尖叫:“姐姐!”然后看见父母从人群中挤出来。刘梅的鬓角有了白发,苏建军的背似乎更驼了。
“怎么穿这么少!”刘梅急忙给她裹上羽绒服。
苏建军默默接过行李箱,手背有冻疮的痕迹。
回家的公交上,晓冉望着窗外的雪景。宁州比记忆里更旧,更小,但每寸土地都让她鼻子发酸。
梧桐巷盖着厚厚的雪被,安静得像童话。邻居们闻讯而来,张阿姨塞来刚蒸的包子,老周端来热豆浆,连豆豆都长高了一头。
晚饭是满满一桌家乡菜。晓冉吃着吃着,突然放下筷子:“爸,妈,我可能...不适合学新闻。”
全家静下来。她哽咽着说出这半年的挣扎:“理论太抽象,案例太冰冷...我写论文时,连梧桐巷都变得陌生。”
苏建军盛了碗汤推过去:“你王叔家儿子学计算机,也说天天想砸电脑。”
刘梅接话:“你刚去超市理货时,还哭鼻子说记不住价呢。”
晓冉愣住。父母的态度比她想象中平静得多。
夜里,她翻出高中日记。那些为深大拼命的日子历历在目,现在却怀疑值不值得。手机亮起,是导师发来的邮件——她的论文被推荐到校刊发表。
附件里,导师写道:“从生活里长出的学问最有生命力。继续挖掘你的梧桐巷。”
第二天雪停了,晓冉重走故乡。幼儿园翻新了围墙,机械厂挂了新招牌,连老周早餐铺都多了外卖窗口。但巷子深处,赵爷爷依然在修鞋,张阿姨依然在传闲话,父亲的工作台依然堆满待修的物件。
她站在巷口,突然理解了导师说的“场域理论”——变的只是表象,不变的是人与人的联结。
返校前夜,全家围炉吃火锅。晓冉突然说:“我想做个公众号,记录城市化进程中的老社区。”
明宇第一个赞成:“我帮你搭平台!”
苏建军抿了口酒:“需要啥资料,爸给你找。”
回程的高铁上,晓冉打开电脑。文档标题改成《梧桐巷纪事》,第一篇写的是父亲的工作台。没有理论堆砌,只有工具上的油污光泽,和那些被修好的物件背后的故事。
列车驶离站台时,她看见父母在风雪中用力挥手的身影。就像梧桐树的根系,无论枝叶伸向何方,总有一端紧紧抓着土壤。
南方没有冬天,但成长有。而所有寒冬,终将在某个春天消融成滋养新芽的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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