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的鞭炮声还没响彻宁州，一场罕见的暴雪先封住了整座城市。梧桐巷的屋顶积了半尺厚的雪，老槐树的枝桠被压出危险的弧度。
苏建军天没亮就醒了。他轻手轻脚起床，还是惊动了刘梅。
“扫雪去？”刘梅睡眼惺忪地问。
“嗯，趁人少好干活。”他系紧棉袄扣子。
巷子静得只剩雪落的声音。苏建军刚扫出几步路，就听见“咔嚓”脆响——巷口老槐树最粗的枝干裂开了，歪斜地卡在电线上。
“坏了！”他急忙跑回家拿工具。再出来时，发现张阿姨的丈夫老赵己经架着梯子在那儿了。
“得先把电线撑开！”老赵喊，“我上去，你在下面扶！”
两个老伙计配合默契。积雪不断从枝桠滑落，灌进他们领口。等险情排除，两人都成了雪人。
“老啦，”老赵喘着粗气，“年轻时哪用梯子，蹭蹭就上去了。”
苏建军笑笑，抬头望见巷子深处亮起更多手电光。退休的老李在扫自家门口，王老师夫妇在帮孤寡老人铲雪...安静的雪夜里，铲雪声此起彼伏，像种特殊的交流。
天亮时，巷子己经清出通道。孩子们兴奋地堆雪人，主妇们忙着晒被雪压湿的衣物，生活气息重新弥漫开来。
但苏建军心里还惦记着事——厂里那批精密仪器最近总出小毛病，年轻技术员搞不定。他犹豫再三，还是踏着积雪往厂里走。
车间里冷清得反常。几个留守的年轻人围着一台设备发愁，看见他都围过来：“苏师傅！正想找您！”
设备报警代码显示“温度异常”，但查遍所有传感器都没问题。苏建军绕着机器转了两圈，突然趴下去听底盘。
“不是传感器，”他爬起来拍掉雪水，“是冷却管结冰了，流水声不对。”
年轻人将信将疑地拆开外壳——果然，一段管道被冰碴堵死了。
“神了！”小组长惊叹，“您怎么听出来的？”
苏建军指指耳朵：“三十年听机器呼吸，比仪器准。”
解决完问题，厂长亲自来道谢，还塞了个红包。苏建军推辞不过，转头把钱塞给小组长：“给加班的小伙子们买点热的。”
回家路上，雪又下大了。他看见巷子拐角蹲着个小小身影——是晓阳在堆雪人，鼻子冻得通红。
“爸爸！”孩子举着歪歪扭扭的雪人，“像不像你修的大机器人？”
苏建军抱起儿子，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雪天，他教明宇堆第一个雪人。时光像个圈，转着转着又回到原点。
晚饭时，刘梅说起超市的困境：年关本是旺季，但大雪导致配送延迟，货架空了一半。
“要不...我找老周借点库存？”她犹豫道。
苏建军摇头：“他的店刚缓过来，别添负担。”
夜里雪更大，夫妻俩都睡不着。刘梅刷着手机突然坐起：“有了！用社区团购群救急！”
她连夜在群里发公告，请居民登记急需物品，又联系供应商走小路送货。凌晨三点，她还对着表格调配物资。
苏建军起来热牛奶，看见妻子鬓角的白发在灯下格外刺目。他想起三十年前相亲时，那个扎麻花辫的姑娘害羞地说：“我...我会打算盘。”
而现在，她用手指在屏幕上划出的弧线，比算盘珠子更利落。
暴雪持续了三天。第西天清晨，苏建军被喧闹声吵醒。推开窗，看见居民们自发在巷口铲雪开路，张阿姨挨家送姜汤，连晓阳都抱着小铲子帮忙。
雪停那刻，阳光破云而出。整条巷子银装素裹，人们呵着白气相视而笑，像幅生动的年画。
刘梅的社区团购意外成功，甚至上了本地新闻。记者采访时，她腼腆地说：“就是邻里搭把手，没啥特别的。”
但苏建军知道，这场雪让很多人看清了——有些东西，不会随时代变迁而消失。就像老槐树纵然被雪压弯，根还紧紧抓着土地。
小年夜，全家视频团聚。明宇在深圳晒短袖，晓冉展示校园的圣诞树，晓阳对着镜头炫耀雪人。屏幕内外，温差三十度，但暖意相同。
睡前，苏建军在日历上划掉一天。离春节还有七天，离晓冉回家还有五天，离春天...似乎也不远了。
窗外，新雪又悄然飘落。而有些等待，像埋在雪下的种子，静候破土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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