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宁州，年味还没浓起来，苏家却先被一桩喜事点得暖烘烘的——苏明宇要结婚了。
消息是元旦那天公布的。明宇带着未婚妻楚悦从广州回来，饭桌上轻描淡写地说了句：“爸，妈，我们打算把事办了。”
刘梅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苏建军盛汤的勺子停在了半空。
楚悦是个典型的南方姑娘，纤细白净，说话带着柔软的粤语腔。她给刘梅带了真丝围巾，给苏建军买了智能泡茶壶，连晓阳都有份——一套会变形的机器人玩具。
“太破费了这孩子...”刘梅摸着围巾，眼睛却笑弯了。
晓冉趁着帮楚悦安置行李的工夫，悄悄打量这个未来的嫂子。楚悦行李收拾得极妥帖，化妆包里的瓶瓶罐罐按高矮排列，连袜子都卷成统一大小的球。
“我哥那种乱丢袜子的德行，难为你了。”晓冉打趣。
楚悦抿嘴笑：“他呀，现在好多了，被我训练得袜子成对放了。”
晚间，两家人约在酒楼见面。楚家是广州西关的老户，楚父戴着金丝眼镜，话不多但句句在点子上。楚母则热情得多，拉着刘梅的手首说“以后明宇欺负阿悦，你告诉我”。
酒过三巡，话题转到婚礼安排上。
“我们想着，宁州办一次，广州办一次。”明宇解释，“宁州这边主要是亲戚和爸妈的老朋友，简单温馨就好。”
楚母接过话：“广州那边我们多请些生意伙伴，毕竟两个孩子事业刚起步...”
刘梅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但夜里躺在床上，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老苏，”她推推丈夫，“楚家说的那个酒店，一桌要五千多呢。广州的婚庆公司，报价这个数...”她在黑暗中比划了个手势。
苏建军沉默片刻：“明宇说他们自己出一半。”
“那也不行啊，咱家娶媳妇，哪能让孩子自己掏钱？”刘梅坐起身，“我明天去把定期取出来。”
“那是给晓冉留的学费...”
“晓冉有奖学金，再说读研还早呢！”
第二天，刘梅真去银行取了钱。回来路上经过金店，她站在橱窗前看了好久——那对龙凤镯子标价三万八，是楚母昨天随口提过的“西关老铺的工”。
苏建军 meanwhile 去了机械厂。厂里最近活不多，他想着能不能多值几个夜班。
“老苏，你这把年纪还拼啥？”车间主任劝他，“让孩子自己折腾去。”
苏建军没说话，只是把夜班表填得更满了。
晓冉把这些看在眼里。她悄悄联系了之前实习的报社，接了个春节特辑的撰稿活，稿费不高，但胜在量大。
连晓阳都察觉了家里的紧张。幼儿园小朋友炫耀新玩具时，他破天荒没闹着要，反而说：“我哥哥要娶新娘子啦，我要省钱给新嫂子买花！”
最让人意外的是梧桐巷的邻居们。
张阿姨送来一对绣着鸳鸯的枕套：“我出嫁时我妈绣的，现在给明宇。”
老周媳妇提着一篮红鸡蛋：“按老规矩，婚前得送喜蛋。”
赵爷爷甚至翻出本黄历：“我给你们选日子，保证比酒店那个经理选的准！”
明宇和楚悦原本计划一切从简，却被这些琐碎而真挚的心意弄得措手不及。
“妈，真不用这么麻烦...”明宇试图劝阻正在缝喜被的刘梅。
“你懂什么？”刘梅头也不抬，“楚家是体面人，咱们不能失礼。”
楚悦倒是很快融入了这种氛围。她跟着刘梅学包宁州特色的糯米枣，和苏建军聊机械厂的历史，甚至陪晓阳拼了半天机器人。巷子里的孩子都喜欢这个会讲粤语童谣的“新姐姐”。
婚礼前一周，楚家父母提前来了宁州。楚母看见刘梅准备的龙凤被面时，眼圈突然红了。
“我妈妈当年也给我绣过这样的被面...”她摸着上面的并蒂莲图案，“后来搬家弄丢了。”
两个母亲头挨头坐在沙发上，一针一线地缝着喜被，偶尔交流着各自的婚俗。广州的“嫁女饼”和宁州的“离娘肉”，原来都藏着同样的不舍。
婚礼前一晚，明宇和父亲在阳台喝酒。月色很好，能看见梧桐巷蜿蜒的青瓦屋顶。
“爸，谢谢你。”明宇给父亲斟酒。
苏建军抿了一口：“谢什么，我没帮上什么忙。”
“不是这个意思。”明宇望向远处，“谢谢你让我按自己的想法活。”
苏建军没说话，只是又抿了口酒。良久，他才说：“你比爸强。”
第二天婚礼，是个晴朗的冬日。阳光透过梧桐枝桠，在巷口洒下斑驳的光影。没有豪华车队，明宇牵着楚悦的手，从巷头走到巷尾。邻居们站在自家门口，抛洒彩纸和祝福。
司仪是赵爷爷担任的。老人穿着压箱底的中山装，声音洪亮：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拜到高堂时，刘梅的眼泪终于没忍住。楚母也掏出手帕，两个亲家的手不知不觉握在了一起。
宴席设在家门口的巷子里，老周负责掌勺，张家摆桌子，李家借椅子。楚父举杯时说：“这是我参加过最温暖的婚礼。”
最动人的环节是敬茶。明宇和楚悦跪在西位父母面前，奉上盖碗茶。楚母给的改口红包特别厚，刘梅则把自己戴了三十年的金戒指套在楚悦手上。
“妈...”楚悦这一声叫得自然。
刘梅的眼泪又下来了。
傍晚时分，新人要赶飞机去广州筹备那边的婚礼。巷口停着出租车，邻居们都出来送。
楚悦突然用不太标准的宁州话说：“大家得闲来广州饮茶！”
众人都笑了。晓冉注意到，哥哥一首紧紧握着嫂子的手。
出租车远去后，苏建军悄悄对妻子说：“下个月，我去把夜班辞了。”
“为什么？”
“孩子们过得挺好，”他望着巷口，“咱们也该过自己的日子了。”
刘梅没说话，只是把丈夫的手臂挽紧了些。
暮色西合，梧桐巷恢复了平日的安静。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38号门上新贴的喜字，比如苏家相册里多出的全家福，比如每个人心里那份沉甸甸的喜悦。
晓冉在日记里写：“婚姻真是奇妙。它让两个家庭变成一棵树，根须在各自土壤里，枝叶却在空中交握。”
而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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