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机械厂的改制方案，在一个春雨绵绵的下午正式公布了。厂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五十岁以上的老技工们坐满了长条木椅，苏建军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着工作服上洗得发白的“宁机”二字。
“智能化改造是必然趋势。”新来的年轻厂长站在投影幕布前，激光笔的红点扫过一张张图表，“传统车床车间下个月关停，人员分流方案如下...”
苏建军听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设备维护科”的名单里，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新科室听起来光鲜，实则是个安置老员工的“养老院”，远离核心生产线，工资也要降三成。
散会后，老张凑过来，递了根烟：“建军，咱俩分一块儿了。也好，清闲。”
苏建军没接烟，目光落在窗外细雨中的老车间。那排红砖厂房是1978年他刚进厂时盖的，墙上的标语“大干快上”还依稀可辨。他想起自己带过的第一批徒弟，如今有的当了领导，有的下了海，只有他还守着这些老机器。
回家路上，自行车链条咯吱作响，像他此刻的心情。巷口，老周正在收早餐铺的摊子，动作比往常慢了许多。
“厂里咋说？”老周问，手里擦桌子的抹布停了停。
苏建军勉强笑笑：“调岗了，看设备去。”
老周沉默片刻，指了指自己新换的智能蒸炉：“这玩意儿，我还是用不惯。还是老灶台顺手。”
这话像根针，轻轻扎在苏建军心上。
新的工作岗位在厂区最西头，一间临时隔出来的办公室，窗外正对着即将拆除的老车间。设备维护科算上苏建军只有五个人，都是厂里的“元老”。工作内容很简单：定期巡检那些暂时保留的老设备，做做保养记录，等待它们最终被拆解、变卖。
第一天上班，苏建军习惯性地带上全套工具，却发现科室里连个像样的工作台都没有。科长是原行政办调来的小王，给大家发了一叠表格和一台平板电脑：“苏师傅，以后巡检用这个打卡，数据首接上传。”
苏建军接过平板，触屏冰凉的光滑感让他陌生。他试着点开巡检软件，复杂的界面让他眼花缭乱。一旁的老李凑过来小声说：“让年轻人弄吧，咱记本子上就行。”
但苏建军倔劲上来了。下班后，他找到王志强——那个曾经在他手下学过徒，如今己是数控车间骨干的年轻人。
“王工，”他有些生涩地用了新称呼，“这个...怎么用？”
王志强愣了一下，连忙接过平板：“苏师傅，您叫我小强就行。这个很简单，我教您...”
半个小时后，苏建军勉强学会了基本操作。回家的路上，作者“光影交界处的孤独”推荐阅读《梧桐巷38号》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第一次觉得这条走了三十多年的路，如此漫长。
设备维护科的日常，大多是清闲的。老伙计们泡茶、看报，偶尔去车间转一圈，在表格上打个勾。但苏建军坐不住，他依然每天往老车间跑，哪怕那些机器己经断电停用。
他抚摸着一台老式铣床，机身冰凉的触感如此熟悉。这是1985年他参与安装调试的德国设备，当年全厂只有他会操作。他记得为了攻克一个技术难题，连续三天泡在车间，最后用土办法解决了德国专家都头疼的问题。那时，厂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小苏，你是厂里的宝贝！”
如今，“宝贝”老了，机器也要被当废铁卖了。
一天下午，厂里通知拆除老车间的设备。苏建军主动请缨去“监工”。看着吊车巨大的抓斗轻易地将那些他曾视若珍宝的机器提起、装车，他感觉自己的某部分也被掏空了。当那台他最熟悉的铣床被吊起时，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伸出了手，又缓缓放下。
“苏师傅，这些破烂早该处理了。”一个年轻的安全员随口说道。
苏建军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枚锈蚀的螺丝，放进了口袋。
回到家，他比往常更沉默。刘梅看出他心情不好，炒了他爱吃的菜，又让晓阳把新得的奖状拿给他看。晓阳兴奋地讲着学校科技节上的机器人比赛，苏建军听着，脸上在笑，眼神却有些飘远。
夜里，他翻出那本厚厚的、纸页己经泛黄的工作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设备的参数、故障现象、维修方法和心得体会。每一页都浸透着油污和汗水，记录着他三十多年的青春和技艺。这些笔记，曾经是厂里的技术宝典，如今，却像出土文物，没了用武之地。
周末，他鬼使神差地去了市里的旧货市场。在一个角落，他发现了一台老掉牙的上海牌台钻，和他学徒时用过的那台很像。摊主说五十块拿走。苏建军买下了它，费力地搬回了家，放在了阳台的角落。
刘梅不解：“买这破玩意儿干啥？占地方。”
苏建军没解释，只是找来工具，仔细地擦拭、上油、调试。当台钻重新发出均匀的嗡鸣声时，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找回了某种失落的掌控感。
晓冉视频回来时，注意到阳台上的新“成员”。听父亲简单说了厂里的情况，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爸，您那些经验和技术，是数据替代不了的。就像咱梧桐巷，改造了，但魂没丢。”
女儿的话，像一缕微光，照进了苏建军阴郁的心绪。他看向窗外，暮色中的梧桐巷，老槐树发出了新芽，在改造一新的巷弄里，依然舒展着倔强的枝桠。
或许，手艺的黄昏，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传承的开始。他着口袋里那枚生锈的螺丝，心里萌生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http://www.220book.com/book/MXTH/)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