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银杏叶里的年轮
老图书馆的木楼梯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吱呀声。邱莹莹扶着雕花栏杆往上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回忆里——二十年前的清晨，她也是这样跑上三楼，怀里的作业本硌得胳膊生疼，只为赶在早自习前把数学卷子交给陈老师。
那时的楼梯扶手是深栗色的，现在却被岁月磨成了暖茶色；窗台上的绿萝还是蔫头耷脑，和视频里1998年的模样分毫不差；连空气里那股旧书混着松木香的味道，都像根无形的线，把她往二十年前的时光里拽。
"到了。"
林渡的声音从三楼传来。邱莹莹抬头，看见他倚在廊柱旁，藏青校服的衣摆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和记忆里他总穿的校服一模一样。
她加快脚步，却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顿住。二十八年光阴像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中间。他眼角的细纹，鬓角若有若无的白，还有那双曾经清亮如泉的眼睛，此刻都蒙着层温柔的雾气。
"你..."她喉咙发紧，"你真的是林渡？"
他笑了，从口袋里摸出个铁盒，和视频里那个一模一样："1998年11月22日，我在老银杏下等你，等了整整一上午。你没来，只留了张纸条说'今天搬新家，可能来不及了'。"
邱莹莹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她确实搬过家，1998年冬天，父母刚在云栖路买了新房，她跟着奶奶住了半个月就搬走了。可那时她才七岁，怎么可能和高中生林渡有约？
"你看这个。"林渡打开铁盒，里面躺着几十片银杏叶，每片都用塑封袋装着。他抽出一片，叶背的小楷清晰如昨："致阿莹：今天陈老师夸你数学卷子写得工整，像印刷体。其实我知道，你昨晚在我座位上帮我补了三小时笔记——因为我的数学练习册里夹着张纸条，写着'林渡，别怕，我陪你'。"
邱莹莹的脸瞬间烧起来。1998年的她，确实总在晚自习后偷偷溜进空教室，给隔壁班的林渡补数学。那时她总觉得，那个总在课间趴在桌上睡觉的男生，其实是在躲什么——首到后来她才知道，他母亲生病住院，父亲在医院守夜，他每天下了晚自习还要去医院陪床。
"还有这个。"他又抽出一片叶子，背面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1999年3月15日，阿莹今天穿了红棉袄，像颗小番茄。她把作业本忘在我课桌里，最后一页画了只胖兔子，耳朵上系着蝴蝶结。"
邱莹莹笑出了声。1999年春天，她确实在美术课上画了只兔子，后来作业本被同桌错放进林渡的抽屉。她去要本子时，他耳尖通红地说："兔子挺可爱的，就是蝴蝶结有点歪。"
"这些叶子..."她的声音发颤，"我以为早就丢了。"
"我没丢。"林渡把铁盒轻轻放进她手心，"1998年秋天，老银杏落第一片叶子那天，我就开始攒。后来你去北京上大学，我去清华读研，我们隔着三千公里，我每年秋天都去银杏大道，捡最完整的叶子，想着要是有一天能再见到你，就把这些都给你。"
邱莹莹的手指抚过那些被塑封的叶子，突然想起2015年的深秋，她在五道口上班，路过一片银杏林，有个穿藏青外套的男生站在树下，手里举着片金黄的叶子对她笑。她当时觉得那笑容很熟悉，却没敢上前——现在想来，那大概是他穿越时光来看她的第一次尝试。
"那封信..."她指了指背包里的《飞鸟集》，"为什么是寄给2025年的我？"
林渡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风卷着银杏叶扑进来，落在他肩头。他侧过脸，目光穿过满地金黄："老银杏是有记性的。它活了三百多年，见过太多故事——有人在树下私奔，有人在树下告别，有人把未说出口的话刻在树皮上。1998年秋天，我在树下捡到你掉的《飞鸟集》，书脊里有张纸条，写着'邱莹莹，2025年7月17日，老图书馆三楼等你'。"
邱莹莹的呼吸一滞。那是她上周刚写的便签，夹在《飞鸟集》里准备搬家时带走，结果搬家前夜收拾东西太急，竟忘了拿出来。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林渡转身，眼里有星子在闪，"1998年的你，怎么会知道2025年的日期？后来我查了档案，发现云栖中学的老银杏，每片叶子的脉络都和年份有关——1998年的落叶是第七根主脉，2008年是第十五根，2018年是第二十三根...而2025年的落叶，正好是第三十一根。"
他从口袋里摸出片银杏叶，叶背用钢笔标着数字："我数过，今天是老银杏第31次落叶的日子。"
邱莹莹接过叶子，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原来不是时间在等他们，是老银杏在替他们记着，记着两段重叠的人生，记着跨越二十八年的约定。
"所以..."她轻声问，"现在的你，是2025年的林渡？"
"不。"他摇头，"我是1998年的林渡，也是2008年的林渡，是2018年的林渡——所有时间线的林渡，都在今天汇聚在这里。"
他从书包里掏出个旧手机，屏幕上是张合影：穿藏青校服的男生和扎马尾的女生站在老银杏下，女生手里抱着《飞鸟集》，男生手里举着半块烤红薯。照片拍摄时间是2008年11月22日，备注是"十年之约"。
"2008年，我回云栖参加校庆。"他说，"在老图书馆三楼，我看见有个女生蹲在地上捡银杏叶，手里攥着本《徐志摩全集》。她抬头时，我和1998年的自己重合了——那是你，2008年的你。"
邱莹莹想起2008年的深秋，她确实在老图书馆整理实习资料，窗外银杏叶落得凶，她蹲在地上捡叶子做标本，结果被保洁阿姨当成"乱扔垃圾"训了一顿。后来有个穿藏青外套的男生帮她解围，说："这是我实验室的样本。"
"后来我每年秋天都回来。"林渡的声音越来越轻，"2018年，我在老银杏下等了三天，你没来。我猜你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或者...你还没准备好。"
邱莹莹的眼眶酸了。2018年，她刚经历分手，整个人浑浑噩噩，连老图书馆都没去过。原来在某个平行时空里，有个林渡一首在等她。
"那现在呢？"她吸了吸鼻子，"现在我来了，你还要走吗？"
林渡笑了，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银杏叶："这次不走了。老银杏说，它等了我们三百年，就为了让我们在今年秋天，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窗外传来搬运工的吆喝声，王阿姨的声音穿透人群："小莹！你跑老图书馆去干啥？搬家车要走了啊！"
邱莹莹应了一声，转身看向林渡："我得回去收拾东西，下午搬去合租房。"
"我送你。"他说，"顺便...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并肩下楼时，邱莹莹瞥见楼梯拐角的摄像头。1998年的监控器是黑白的，2025年的却是彩色的，可画面里的两个人，都穿着藏青校服，都抱着《飞鸟集》，都站在老银杏的影子里。
出了图书馆，风里飘来糖炒栗子的香气。邱莹莹突然想起，1998年的冬天，她总在放学后去买糖炒栗子，林渡每次都站在她身后，替她挡住寒风。有次她回头，看见他鼻尖冻得通红，却笑着说："我不冷，你吃热乎的。"
"想吃栗子吗？"她突然说。
林渡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
他们走进巷口的炒栗子摊，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阿姨，看见邱莹莹就笑："小莹啊，好几年没见你了！"
邱莹莹惊讶："阿姨您认识我？"
"当然啦！"阿姨往锅里撒了把糖，"你和那个穿藏青衣服的男生，以前天天来买栗子。他总说'给我来份不甜的'，你就说'我就要甜的'。后来你们突然不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搬走了。"
林渡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肘，眼里带着促狭的笑。
他们捧着热栗子往合租房走，路过小学门口的奶茶店时，邱莹莹停住脚步："我请你喝奶茶吧？"
"好。"林渡说，"但要加双份珍珠——1998年的你，总说珍珠像小月亮。"
邱莹莹的眼睛亮了。她确实说过，1998年的奶茶店珍珠煮得刚好，咬起来像在嚼月亮。
奶茶店的玻璃上蒙着白雾，他们靠窗坐着，看热气在玻璃上画出歪歪扭扭的云。邱莹莹吸了口奶茶，甜得眯起眼："所以...接下来怎么办？"
"接下来？"林渡剥了颗珍珠放进她碗里，"先把今天的栗子吃完，然后把你行李搬完，然后...和我去看老银杏的夜景。"
"现在？"
"现在。"他指了指窗外，老银杏的影子正落在他们脚边，"老银杏说，夜晚的叶子会发光，像星星落下来。"
邱莹莹笑了，把最后一颗栗子塞进嘴里。甜糯的滋味漫开，混着奶茶的香，混着银杏叶的清，混着二十八年未变的喜欢，像团火，在她心里烧得正旺。
原来有些约定，从来不需要刻意记住。
它们是老银杏的年轮，是银杏叶里的诗，是糖炒栗子的甜，是奶茶里的珍珠——是时光写给我们的情书，每一页都写着：
"这次，换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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