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英的订单,是苏绣新生活的“开门红”,也是她事业重启的第一块基石。她对此,给予了前所未有的重视。
送走了客人,她立刻回到屋里,将那块洁白如雪的细棉布,小心翼翼地绷在一个用竹篾自制的简易绣绷上。脑海里,那幅为“老师”身份的未来婆婆量身打造的“君子兰”图样,己经清晰得如同印刻在上面一般。
万事俱备,只欠动针。
然而,当她真正坐下来,准备开始工作时,一个最现实的难题,也随之浮现。
这个家里,根本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
唯一的“平台”,就是那张昨夜新盘好的、光秃秃的土炕。苏绣只能盘腿坐在炕沿边,将绣绷倚在自己腿上,再俯下身子,借着从破旧窗棂透进来的、唯一那点天光,开始穿针引线。
这个姿势,极其别扭,也极其耗费体力。
为了看清针脚,她的整个上半身,都必须弓成一张紧绷的弓,脖颈和后腰,很快就传来阵阵酸痛。尤其是对眼睛的消耗,更是巨大。光线本就昏暗,她必须瞪大了眼睛,才能精准地将细如毫毛的丝线,刺入经纬分明的布料中。
不过短短半个小时,她就觉得眼前有些发花,后背更是僵硬得像块石板。
但苏绣没有抱怨,也没有停下。
这点苦,和她在刘王氏家所受的那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那时候,她连为自己绣补一件内衣,都得等到深夜,借着微弱的月光,偷偷摸摸地进行。如今,能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为自己光明正大的事业而忙碌,这点酸痛,反而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甜蜜的负担。
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便准备继续。
然而,当她再次低下头时,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那道目光,深沉、专注,还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微微蹙起的眉头。
她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院门口萧惊同的眼睛。
他不知何时,己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就那么靠在门框上,沉默地看着她。他没有说话,但苏绣却从他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里,读懂了一丝……心疼。
苏绣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她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低下头,假装专注于手中的绣活,但耳根,却又一次不争气地,悄悄泛起了红晕。
萧惊同没有再多看,他收回目光,转过身,继续去院子里忙活那些修补剩下的零碎活计。仿佛刚才那番无声的注视,只是苏绣的一个错觉。
但苏绣知道,不是。
这个男人,看似粗犷冷硬,心却比她想象的,要细得多。
他看到了她的窘迫,也看到了她这门手艺,所需要的、最基本的尊重。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苏绣就被院子里传来的一阵规律而沉闷的声响给吵醒了。
“吱嘎……吱嘎……”
那是锯子在切割木头时,发出的、带着几分艰涩的、一下又一下的拉扯声。
苏绣披上衣服,好奇地推开门。
只见晨光熹微中,萧惊同正赤着上身,在院子中央,专注地锯着几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厚实的老旧木板。那些木板,色泽深沉,质地坚硬,一看就有些年头了,也不知是他从哪个废弃的旧屋梁上拆下来的。
他的额上己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随着他身体的每一次前俯后仰,背上那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都在晨光中,被勾勒得清晰分明,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怎么起这么早?”苏绣轻声问道。
“睡不着,起来活动活动。”萧惊同的回答,依旧是那么言简意赅。他甚至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示意她回屋里去,“天还凉,别出来。”
苏绣听话地回了屋,但那“吱嘎吱嘎”的声音,却像一首独特的晨间序曲,萦绕在她耳边,让她再也无法入睡。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她隐隐有一种预感,他做的这一切,与她有关。
一整天,萧惊同都把自己“焊”在了院子里。
那几块厚重的木板,在他那双仿佛无所不能的手中,开始一点点地,发生着奇妙的变化。
锯子的声音停下后,又响起了刨子“唰唰”的声音。木头刨花像卷曲的波浪,一片片地落下,粗糙的木板表面,逐渐露出了光滑细腻的纹理。
苏绣在屋里,坐在炕沿上,继续着她的绣活。窗外传来的、那些充满了劳作气息的声音,成了她创作时,最动听的背景音乐。
她绣一针,他便刨一下。
她换一根丝线,他便敲下一颗钉子。
他们隔着一堵墙,一个在内,一个在外;一个创造着丝线交织的、精巧的美,一个则创造着榫卯结构的、质朴的美。他们互不打扰,却又仿佛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充满了默契的二重奏。
苏绣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她手中的针,也变得格外听话。一根根彩线,在她指尖翻飞,那株清雅的君子兰,正在她的绣布上,一点点地,舒展着自己的叶片,绽放出含蓄而高洁的花朵。
傍晚时分,当苏绣绣完最后一瓣花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时,院子里那些叮叮当当的声音,也恰好停了下来。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腰,正准备出门看看,房门,却被从外面推开了。
萧惊同走了进来,他的身上,沾满了细碎的木屑,头发上,脸上,都是。但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而他的身后,搬进来的,是一件……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是一张桌子。
一张用厚实老木料打造的、看起来朴实无华,却又坚固异常的木头桌子。
桌腿粗壮,桌面平整。最难得的是,桌子的所有边角,都被打磨得异常圆润光滑,显然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极其耐心的处理。
苏绣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看着那张桌子,又看了看满身木屑的萧惊同,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她的心。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萧惊同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将那张桌子,搬到了东边卧室里、窗户下那片光线最好的地方。
他仔细地调整着桌腿,确保它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也能放得稳稳当当。然后,他又从外面,搬进一个同样是他新做的小木凳,放在桌前。那木凳的高度,显然是经过精心计算的,不多不少,正好能让人以最舒适的姿态,坐下来工作。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看着早己呆立在原地的苏绣,脸上露出一个极淡的、却又无比温柔的笑容。
他对她说:
“以后,你就在这里做活。”
“这是你的地盘。”
轰——
苏绣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心里,轰然炸开了。
她看着那张桌子,看着那个为了她而沾满木屑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不言于口的、深沉的尊重与爱护,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不是一张桌子。
这是他用自己的双手,为她的梦想,打造出的、最坚固的基石。
这是他用沉默的行动,对她的才华,给予的、最高规格的加冕。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再也没有比这更珍贵的礼物,比这更动人的情话了。
她走上前,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抚过那被打磨得光滑温润的桌面,仿佛能感受到,上面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有了这张桌 ?,有了这个男人,她仿佛,可以绣出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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