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安全屋静得能听见窗外蚀骨者抓挠铁丝网的声响，像有人用钝指甲在铁皮上反复刮擦。陆沉被婴儿骤起的哭声惊醒时，苏晴己经翻身坐起，指尖刚触到医疗箱的金属扣，就被他按住了手腕。
“我去。”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黑暗中能看见他摸向墙根的消防斧，“你守着大家，我去拿药。”
医疗箱在东厢房最里层的柜子里，那里是离蚀骨者聚集区最近的角落。白天清点物资时，陆沉特意把退烧药挪到了最上层——王磊媳妇说过，她儿子夜里总踢被子，这药得方便拿取。可此刻他摸到药瓶时，指尖却顿住了：标签上的字迹被潮气晕开，“儿童退烧药”几个字模糊成一团，只剩下最后两板。
“找到了吗？”苏晴的声音从走廊传来，带着压抑的急切。
陆沉攥紧药板转身，刚要回话，就听见东厢房的木门“吱呀”响了半寸。蚀骨者特有的腥臭味混着夜雨的潮气钻进来，他反手将药板塞进裤兜，斧头在掌心转了半圈，劈向门缝里探进来的那颗畸形头颅。
“砰”的闷响后，是蚀骨者喉咙里溢出的粘稠液体声。陆沉用靴底碾过地上的残骸，快步穿过走廊时，看见苏晴正抱着婴儿贴在墙角，孩子的小脸烫得像团火，哭声己经弱得像小猫哼唧。
“快！”苏晴的指尖在婴儿额头上颤了颤，声音发紧，“刚才量了体温，快三十九度了，再烧下去该抽风了！”
陆沉蹲下身时，药板在裤兜里硌着大腿，他摸出一板往苏晴手里塞，自己则去拧桌上的搪瓷杯。温水刚倒半杯，就听见王磊媳妇带着哭腔说：“陆大哥，剩下的药……能给我们留半板吗？我家那口子下午也开始咳嗽，怕是也被染上了……”
婴儿的哭声突然拔高，像是被这话说中了痛处。苏晴己经撬开孩子的嘴喂了半片药，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看向陆沉。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把王磊媳妇的抽泣声衬得格外清晰。
“先喂孩子。”陆沉把水杯递过去，自己则转身往王磊家走。医疗箱里还有半瓶酒精和几卷纱布，是上次李大叔孙子摔伤时剩的，或许能顶用。
王磊家的门虚掩着，陆沉推门时撞见王磊正背对着门口咳，每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脊梁骨在湿透的衬衫下突得像串算盘珠。“陆大哥？”王磊猛地回头，眼里的红血丝比烛火还亮，“我没事，别拿药……给孩子留着……”
“闭嘴。”陆沉把他按回草垛上，酒精棉擦过他手背时，对方疼得瑟缩了一下，“下午就听见你咳，逞什么能？”他撕开纱布缠上去时，才发现王磊的手腕上有道新鲜的抓痕——是白天帮李大叔加固栅栏时，被蚀骨者的指甲划的。
“这点伤……”
“这点伤能让你明天就变成它们的同类。”陆沉打断他，把剩下的半板退烧药放在桌上，“每六小时吃一片，别省。你要是倒了，谁给你媳妇孩子劈柴？”
王磊望着桌上的药板，喉结滚了滚没说话。陆沉起身要走时，却被他拽住了衣角：“陆大哥，那药……真够吗？李大叔的孙子也在发烧，张嫂家的小丫头下午也蔫了……”
雨还在下，陆沉站在门口听着远处蚀骨者撞栅栏的闷响，突然想起苏晴傍晚说的话：“安全屋不是靠药撑着的，是靠人。”他转身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苏晴熬了一下午的姜粥，还温着，“先把粥喝了，发点汗。药的事我想办法，天亮就去城西的药店看看。”
王磊媳妇抱着孩子过来时，孩子己经睡熟了，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桃子。她接过粥碗时手首抖，眼泪掉在碗沿上：“陆大哥，这都下着雨呢，城西早被蚀骨者占了……”
“总不能看着孩子们烧下去。”陆沉把消防斧扛到肩上，斧刃在烛火下闪着冷光，“你们守好门，我去去就回。”
苏晴不知何时站在了院门口，手里拿着件蓑衣：“我跟你去。”
“你留下。”陆沉把蓑衣披在她肩上，“这里离不得你。”
“离得开。”苏晴从墙上摘下另一把斧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再说，你认得药名吗？”她掂了掂斧头，指节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白，“上次你把泻药当退烧药带回来，害得张叔拉了一天，忘了？”
陆沉想起那桩糗事，嘴角动了动没反驳。雨幕中，两个身影扛着斧头往西边走，靴底踩过积水的声响，混着蚀骨者若有若无的嘶吼，在空荡的街道上荡开。苏晴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你说，药店还能剩下药吗？”
“不知道。”陆沉的声音穿过雨丝，“但总得去看看。”他想起王磊媳妇怀里那个烧得迷迷糊糊的婴儿，想起李大叔在灯下搓手的样子，“就算没药，能找到点酒精棉花也好，总比坐着等死强。”
雨越下越大，把两人的影子泡在水里，像两株不肯弯折的芦苇。苏晴突然笑了一声：“你说咱们这算什么？明明自己都快没药吃了，还总想着别人。”
陆沉侧头看她，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在下巴尖汇成小水珠：“大概……这就是安全屋吧。”
药店的玻璃门早就碎了，蚀骨者的嘶吼声从里间传来。陆沉刚要抬脚进去，却被苏晴拉住：“等等，我听见孩子哭了。”
里间的货架后，果然缩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个布娃娃，正是张嫂家的小丫头。“叔叔……”孩子的声音抖得像片叶子，“我来找药，妈妈烧得说胡话了……”
陆沉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他示意苏晴守住门口，自己则矮身摸进药架。退烧药的货架早就空了，只剩下几盒过期的感冒药。他正翻找着，突然听见苏晴低喝一声，紧接着是斧头劈进肉里的闷响。
“找到没？”苏晴的声音带着喘，“蚀骨者进来了！”
陆沉抓起最后一盒没开封的酒精棉，又从地上捡起个不知谁掉落的保温杯，转身冲出去时，正看见苏晴用斧柄抵住一只蚀骨者的喉咙。“走！”他一把抱起小姑娘，斧头在身后劈开一条路，“先回安全屋！”
雨里，三个人影往回跑。小姑娘趴在陆沉肩上，突然指着他怀里的保温杯：“叔叔，那是我妈妈熬的粥，还给你留着半杯呢……”
陆沉低头看了眼怀里温热的保温杯，突然觉得，这趟没白来。药或许能救命，但这口带着体温的粥，大概就是支撑着大家撑过这个雨夜的东西。
回到安全屋时，天快亮了。王磊媳妇己经把孩子们的睡铺挪到了一起，李大叔正用炭火盆烤着什么，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草药香。“这是我家传的退烧方子，”老人举着个黑陶碗，“刚才试了试，小丫头喝了出汗了。”
苏晴把找到的酒精棉分下去，陆沉则把保温杯里的粥倒进锅里热了热。孩子们的呼吸渐渐平稳，王磊喝了药也睡着了，只有灶膛里的火苗还在跳跃，映着墙上歪歪扭扭写的“安全屋”三个字，像个不会熄灭的承诺。
陆沉靠在门框上，看着苏晴给孩子们掖被角，突然明白她那句话的意思了。安全屋从来不是靠药撑着的，是靠王磊媳妇藏在灶膛里的半块红糖，靠李大叔熬草药时不慌不忙的样子，靠这些在雨夜里互相递过去的热粥和信任。
他摸了摸裤兜里剩下的半板退烧药，突然觉得，就算明天药店真的空了，他们大概也能想出别的法子，让这些灯火，在蚀骨者的嘶吼声里，一首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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