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出天际，西街的青石板还泛着夜露的湿气。燕清羽推开马场小院的木门时，尔泰己经站在门外，玄色劲装未换，腰间弯刀垂在左侧，右手拇指无意识地着刀柄末端。
她没问他在门口站了多久，只将背上的竹篓往上提了提，低声道：“走吧。”
尔泰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昨日收摊后仍熬夜缝补的左手——那指节微红，掌心贴着一小块膏药。他没说话，却侧身一步，走在她外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城南门，脚程比上次快了些。燕清羽走得坚决，脚步踏在碎石路上发出短促声响。她记得那片艾草坡，也记得上回野狗窜出时尔泰拔刀挡在她身前的身影。这次她不愿绕路，更不愿退。
“你真要走这条。”尔泰终于开口，声音压得低。
“嗯。”她头也不回，“东西缺得紧，李掌柜昨儿说布料又涨了价，再不补货，月底香囊就得断档。”
尔泰沉默片刻，忽而伸手拦住她肩头，力道不大，却让她停下。他蹲下身，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匕，塞进她竹篓底层，覆上几层干布。
“拿着。”他说，“别等我拔刀才反应。”
燕清羽低头看着那抹寒光隐去，抬眼想说什么，却被他抬手止住。
“往前走，三步之内。”他站首身子，右手己按在弯刀鞘上，“风向偏北，林子里有动静，别回头。”
林子还是那片林子，老树盘根，枝叶交错。地上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燕清羽放轻脚步，眼角余光扫过尔泰绷紧的肩线。他的头微微偏转，像是在听什么。
她弯腰割下一簇艾草，放进竹篓。又一簇。动作利落，不敢耽搁。
“够了。”尔泰忽然低声说。
她正要起身，眼角却瞥见右侧树后人影一闪。不是樵夫的粗布衣，也不是猎户的皮挎包——那是黑衣，袖口收紧，裤脚扎进靴筒，和酒馆里那个神秘人穿的一模一样。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尔泰己横移半步，将她挡在身后。
三道黑影从树后闪出，手持短棍，步伐迅疾。最后一人拨开灌木走出来，脸上一道血痕尚未结痂——是赵西。
“燕掌柜，这山路不好走啊。”他狞笑，手中铁棍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上回让你跑了，这回……可没人能救你。”
尔泰一声未吭，拔刀出鞘三寸，寒光乍现。赵西脸色一变，却仍挥手示意同伙上前。
燕清羽迅速抓起一把碎石，藏在掌心。她盯着左侧那人脚步落地的瞬间，猛地扬手——石子砸中赵西眉骨，血顿时涌了出来。
“操！”他惨叫后退，捂住眼睛。
尔泰趁机一脚踹翻扑来的黑衣人，反手刀背击中另一人手腕，铁棍脱手飞出。他拽住燕清羽手腕：“跑！”
两人疾奔下山，身后脚步声紧追不舍。燕清羽呼吸急促，竹篓拍打着后背，发带断裂，长发散开。尔泰始终护在她外侧，每一步都踩得沉稳有力。
“河边！”他低吼。
林尽处果然现出一条窄河，水色浑黄，流速湍急。岸边系着一只破旧木船，绳索粗糙。
尔泰冲上前，弯刀一挥，绳索应声而断。他推燕清羽上船，自己跃身而入，撑篙离岸。船身晃动，河水溅上裙角。
赵西带着两人追至岸边，怒吼：“你们等着！玲珑阁不会放过你们！”
尔泰冷眼盯着他，撑篙的手纹丝不动。船缓缓漂远，水流带它转入下游弯道。
燕清羽瘫坐在船尾，胸口起伏，左手死死攥着竹篓边缘。她抬头看尔泰，他额角有汗，右手指节因握刀过久泛白，眼神却依旧锐利。
“他们不是临时起意。”她喘着气，“他们是冲着‘燕记’来的。”
尔泰点头：“不止赵西，背后有人出钱，有人布局。”
“玲珑阁？”
他没否认，也没确认，只道：“你现在知道的越多，越危险。”
她咬唇，忽然想起什么，从竹篓里摸出那把短匕。刀柄上刻着一个极小的“傅”字，是傅家子弟随身之物。
“你还留着这个。”她低声说。
“从你第一次摆摊那天起。”他接过匕首，重新插回靴筒，“我就知道，你不会安于一角。”
船靠了岸，离马场不远。尔泰先跳下，转身伸手拉她。她脚下一滑，他顺势扶住她手臂，力道很轻，却稳。
归途上，谁都没再说话。风吹乱她的发，他几次抬手想替她拢一下，终究收回。
快到小院门前时，燕清羽忽然停下。
“上回你说，换个地方采艾。”她望着他，“我不听。现在想想……是我太倔。”
尔泰转身看她，眉头微松。
“我不是怕你出事。”他声音很低，“我是怕我来不及。”
她心头一震，张了张嘴，却听他继续说：“只要你在，哪条路我都陪你走。”
月光斜照在院墙上，映出两道并行的影子。他推开门，让她先进。
她走到门槛前，忽觉左手一阵刺痛——是昨日缝香囊时崩裂的伤口又渗了血。她低头，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青石阶上砸出一个小红点。
尔泰看见了，立刻从怀中取出药瓶，拧开盖子。
她摇头：“不用了，回去再……”
话未说完，他己蹲下，握住她的手，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他撕开干净布条，一圈圈缠上她手指，指腹擦过她掌心薄茧。
“疼吗？”他问。
她摇头，喉咙发紧。
他包扎完，没松手，反而抬头看她，眸色深得像夜河：“下次，别硬撑。”
她点头，想抽回手，却被他轻轻捏了一下。
他站起来，退后半步：“我守外面。”
她推门进去，油灯未熄，桌上账本摊开，写着“明日需艾草三斤，布料五尺”。她坐下，拿起炭笔，想记下今日开支，手却抖得写不成字。
院外，尔泰靠墙站着，手始终按在刀柄上。他望着屋内透出的灯光，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燕清羽探出头，手里拿着一双新织的羊毛手套——掌心内衬，绣了个小小的“尔”字。
“给你的。”她说，“夜里凉。”
他接过，没戴，只攥在手里。
她望着他，忽然笑了下：“你知道吗？今天那船……要是翻了，我就算会水，也得拖累你。”
“不会。”他打断她，“我不会让你掉下去。”
她怔住。
他往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就像那天宫墙下，你说你要逃，我就知道——这辈子，我得跟着你逃到底。”
屋檐上的风铃轻轻一晃，发出细微脆响。
她退回屋内，关门。
尔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的手套，慢慢展开。
那“尔”字针脚细密，像是绣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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