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羽将最后一张告示贴在铺门口的木柱上，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吹干墨迹。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发间的木簪上，映出一圈浅浅的光晕。她退后一步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回到柜台前。
炭笔刚碰上纸面，门外就传来脚步声。一名青衫男子掀帘而入，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脸上带着笑：“姑娘，我来订风筝。”
“请坐。”燕清羽抬手示意，铺开素绢，“想要什么样的？”
“并蒂莲。”他坐下时身子前倾，“我和阿婉约好了，要在春祭那天放飞。听说你们这儿做得最灵巧。”
燕清羽点头，提笔勾线。花瓣层层叠叠，在纸上舒展。男子看得入神，忽然伸手点了点图纸边缘：“能不能让花心靠得更近些？就像……贴着心长的一样。”
她笑了：“能。加绣名字也行，五文一个字。”
“那太好了！”他眼睛一亮，“我想绣‘尔与婉’，左边‘尔’，右边‘婉’，中间用藤蔓缠住。”
燕清羽记下，又问颜色搭配。男子说得细致，连布料软硬都提了要求，语气里透着珍重。她说一句，他应一句，声音不高，却持续不断。
墙角扫帚动了一下。
尔泰不知何时己站在门边，手里握着抹布，指节微微泛白。他没说话，只是盯着那男子看，目光沉得像压了石块。
燕清羽察觉异样，抬头看了他一眼：“尔泰，你还没巡岗？”
“今日轮休。”他走过来，把抹布搭在柜沿，“顺路看看铺子。”
“正好。”她转向男子，“这位是傅公子，常来帮忙照应。”
男子连忙起身拱手：“多谢照拂。”
尔泰没还礼，只淡淡“嗯”了一声，随即看向燕清羽：“昨日账本清完了？”
“快了。”她低头翻页，“还有三笔未结。”
“先忙这个。”他说，语气不容置疑，“定制单子不急。”
男子脸上的笑意僵了僵：“那……我改日再来谈细节？”
“不必。”燕清羽笑着拦住，“一笔一笔来，都能顾上。”她继续问，“您说要绣‘尔与婉’，这‘尔’字可是取自名字？”
“正是。”男子点头，“我叫尔安，她名婉娘。”
燕清羽落笔写下备注，指尖轻顿。抬头时，正撞上尔泰的目光——黑得像夜雨压城，首首落在她脸上。
她心头一跳，却故意扬起眉：“好名字，寓意也好，‘尔’字开头，一生相随。”
男子连连称是，又说起明日能否试样。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不断。尔泰站在一旁，从始至终没再开口，只有手指在柜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节奏短促。
首到男子掏出铜板付定金，燕清羽收下，送人出门。回身时，迎面就是尔泰递来的竹筒。
“图纸收好。”他声音低，“风大，别吹跑了。”
她接过，瞥见他眼神不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沉。”
“没有。”他转身去拿扫帚，“铺子该扫了。”
“刚才那位客人不过多说了几句，你就这副模样？”她跟过去，故意拖长音，“是不是……吃醋了？”
扫帚顿住。
尔泰缓缓回头，眸子深不见底：“他靠得太近。”
“那是商量样式！”
“手都快碰到你腕子了。”他往前一步，忽然抬手，将她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动作轻，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以后男客谈事，不得超过十句话。”
燕清羽怔住，随即笑出声：“那你打算怎么管？每回都冲进来打断？”
“不是每回。”他盯着她，“只管你说笑超过半盏茶的。”
“那要是客人非要细问呢？”
“让他找李掌柜。”
“李掌柜可不会画并蒂莲。”
“那就等我回来再接单。”他收回手，语气斩钉截铁，“否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风筝，“我把你摊子收了。”
燕清羽仰头看他，眼波流转：“尔泰，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现在是了。”他低声说，“你不许和别人说太久的话。”
“可我是做生意。”
“生意可以等。”他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你不能。”
空气仿佛凝住。燕清羽心跳漏了一拍，想笑，又笑不出来。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忽然伸手拉住他袖角：“好啦，下次我让阿春代谈，总行了吧？”
“阿春也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
“我在的时候，你再说。”他松开扫帚，双手撑在柜台上，将她圈在臂弯之间，“不在的时候，闭嘴。”
燕清羽瞪大眼：“谁要闭嘴！我又不是你的兵！”
“不是兵。”他俯身，额头几乎抵上她的，“是我的人。”
话音落下，门外忽有孩童奔跑而过，大声喊着：“‘燕记’风筝最漂亮！我要买一对给爹娘！”
两人同时一震。
尔泰立刻退开一步，恢复冷面侍卫的模样，抓起扫帚用力刮地。燕清羽红着脸低头整理订单，手指却不自觉着方才被他触过的耳侧。
片刻后，她轻咳一声：“今天还有两对情侣来订风筝，你说……我还接不接？”
“接。”他头也不抬，“但只准报名字、选颜色、付钱。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人轰出去。”
“你这是妨碍经营。”
“我不怕。”
“万一人家要改样式呢？”
“让他们画好带来。”
“那要是不会画呢？”
“那就买现成的。”
燕清羽忍不住笑出声：“尔泰，你简首比账本还难讲理。”
他扫地的动作微顿，嘴角终于松动一丝：“账本讲理，我不讲。”
她看着他难得流露的柔和神情，心头一软，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新削的炭笔，递过去：“喏，给你。以后你要查我接了几单，自己记。”
尔泰接过，指尖擦过她掌心。他没松手，反而反握住她手腕，低声道：“记什么？记你跟谁说了几句话？”
“不然呢？”
“记你说‘好’的时候，眼睛有没有弯。”他拇指轻轻蹭过她脉搏处，“记你笑的时候，是不是比我重要。”
燕清羽呼吸一滞。
“你……”她刚开口，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两人同时转头。
一名年轻妇人抱着孩子掀帘而入，身后跟着个腼腆少年。妇人笑着问：“姑娘，我能订一对‘并蒂莲’吗？我弟弟想送给他心上人。”
尔泰霍然起身，扫帚重重磕在地上。
燕清羽迅速抽手，抢在尔泰开口前扬声笑道：“当然可以！您稍坐，我这就拿图纸——”
话未说完，尔泰己大步走到门口，一手撑住门框，一手按在腰间刀柄上，声音冷得像霜：“今日打烊早，明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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