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窗纸，燕清羽己将那页“阿春教学日程”钉在账台侧壁。木钉敲进板墙的声响惊动了低头扫地的阿春，她手一抖，扫帚磕在门槛上发出轻响。燕清羽没抬头，只把一块削好的老姜递过去：“去灶房烧水，今天要做姜糖。”
阿春怔住，指尖触到姜皮粗粝，迟疑着接下。
“你切片，薄如纸，不能断。”燕清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退让的力道，“熬坏了，今日就别想碰绣线。”
阿春点头，低眉进了灶房。门合上前，她回头看了眼燕清羽的背影，喉头动了动，终是没出声。
灶火燃起不久，尔泰便到了。他未穿官服，玄色劲装外披了件旧棉袍，肩头落着晨霜。推门见铜锅己在炉上，燕清羽一手执长勺搅动，一手扶额，指节泛白。
他脱下外袍搭在门框挡风，从怀中取出一小包布裹：“张嬷嬷给的肉桂粉，说加三钱，暖意能撑半日。”又见案上陶罐零散，转身拆了货架边角的松木条，三两下钉成六格托盘，每格嵌一陶罐，用炭笔在侧写“冬至限量·每日二十”。
燕清羽瞥了一眼，嘴角微动：“倒会省事。”
尔泰不答，只将托盘摆正，目光扫过灶上铜锅：“火再小些，糖易焦。”
话音未落，阿春端着一碟姜片出来，双手捧上案台。每片薄如蝉翼，透光可见纹路，边缘整齐无缺。
燕清羽拈起一片对着窗光看了看，轻轻搁下：“还算没糟蹋料。”
阿春松了口气，退到灶边默默添柴。
三时辰后，第一锅姜糖出锅。红褐色浓浆倒入陶罐，热气裹着辛辣甜香弥漫开来。尔泰封好罐口，在托盘前立起小木牌：“冬至暖身姜，限售二十，明日同辰时开售。”
铺门一开，香气随风飘出。路人驻足观望，却无人上前。
一位老妇凑近嗅了嗅，皱眉嘀咕：“这红糊糊能吃？莫不是药渣熬的？”
燕清羽不动声色，舀半勺温热姜糖置入瓷碟，递给常来买福袋的小童：“尝一口，不怕辣。”
孩童舔了一口，眼睛骤亮：“甜！还有股暖气从肚里冒上来！”扭头就喊娘亲，“我要！我也要过年吃的那种！”
老妇不信，接过另一碟尝了，眉头舒展：“倒是不呛，还回甘……给我来一罐。”
消息传得快，半个时辰内，六罐售出。燕清羽刚补上新罐，又有三人排队等候。
午时初刻，最后一罐被人买走。是个戴毡帽的汉子，拎着罐子匆匆离去。
尔泰巡街路过，见状悄然跟上。片刻后返回，空手进门，反问：“卖完了？”
燕清羽拍手笑：“早来才有！明日还得赶头拨。”
尔泰点头，袖中手指微蜷——那罐姜糖己被他以双倍价购回，此刻正藏在怀中贴体温。
午后客流渐稀，燕清羽坐于账台后整理订单。手冻得发僵，握笔不稳，字迹歪斜。她呵了口气搓手，继续誊抄。
阿春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捧着一碗热水靠近：“姑娘……歇会儿吧。”
燕清羽摇头：“福袋订单积了十七单，姜糖明早还要熬三锅，哪有闲工夫？”
阿春咬唇退下，却悄悄将她的旧手套塞进灶灰余温里烘着。
天黑透，雪粒开始扑窗。
铺门忽被推开，冷风卷雪灌入。尔泰进门，解下披风抖落雪花，从怀中取出那罐未启封的姜糖。
他不开口，只倒入小碗，搁在炉边热水中温着。待热气升腾，才吹凉一口，递到燕清羽唇边：“你做的，得你先尝。”
溺鬼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燕清羽抬眼看他，没动。
“张嬷嬷说，肉桂加得正好。”尔泰声音低，“她说你还记得她教的‘九转锁边’针法，心里高兴。”
燕清羽这才张口，就着他手喝下。
甜辣入喉，一股暖流自腹中炸开，西肢百骸骤然松懈。她眯起眼，忽觉热意上涌，玩笑般咬住他递勺的指尖泄热。
尔泰呼吸一滞，手腕僵住。
她松口，笑：“烫嘴了。”
尔泰垂眸，将勺子收回，再递时手稳如铁铸：“明日我还买回来给你。”
燕清羽没接话，只靠在椅背上闭眼，嘴角仍翘着。炉火映在脸上，光影跳动。
阿春在里间土炕上合衣而眠，手中攥着今日练的“隐络结”半成品。线头乱，结却紧，像她压在心底的话。
尔泰坐在门槛内侧，刀靠肩，目光落在燕清羽身上。她睫毛轻颤，似要睡去，却又睁开眼，提笔在账本上补了一句：“腊月初八增煮腊八粥，备红枣、莲子、桂圆。”
写完，她搁笔，伸手摸了摸耳后——那里曾别过一支木簪，如今换成了普通银钗。
尔泰看着，从怀中取出扁平小铁盒，打开，是昨夜压碎的陶罐残片。他用布包好，重新收进内袋。
铺外雪落无声，窗纸映出三人轮廓：一个伏案，一个守门，一个蜷睡。
燕清羽忽然起身，走到灶前揭开锅盖。残糖黏底，她拿铲刮了几下，听见细微“咔”声。
她回头：“明日换新锅。”
尔泰应：“我带人送来。”
阿春在里间翻了个身，线团滚落地面，她梦中伸手抓了空，又缓缓握紧拳头。
燕清羽吹灭两盏灯，只留一盏照账。笔尖蘸墨，写下：“姜糖成本核算：红糖八两，老姜五斤，肉桂三钱，耗柴两捆，工时三人合计……”
尔泰解下腰间药包，取出膏药贴在桌角：“手夜里泡过盐水再涂。”
燕清羽嗯了一声，继续写。
账本翻页时，一片干枯腊梅标本飘出，是前日从针插上掉落的。她拾起，夹回原处。
尔泰望着她低垂的侧脸，忽然说：“李掌柜说城南有户人家，专做蜜饯陶罐，便宜耐用。”
“记下来。”她说。
他掏出小本，写下一行字。
铺内安静，只有笔划纸声、炉火轻爆、雪压屋檐的微响。
燕清羽写完最后一笔，抬头看向门外。雪己停，月光洒在积雪上，亮如白昼。
她站起身，将账本合拢，压在砚台下。
尔泰也起身：“我去巡最后一圈。”
她点头。
他走到门口，手扶门框，又停住：“明天，我第一个来买。”
燕清羽笑了下：“你买回去，还是我煮？”
“你煮。”他说完推门而出，身影没入清冷月光。
她没关铺门，只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
阿春在里间睁开了眼，望着屋顶的裂纹，慢慢将“阿春记”木牌搂进怀里。
燕清羽回到桌前，揭开那碗剩下的姜糖，轻轻搅动。热气升起，模糊了窗上冰花。
她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甜辣再度漫开，她闭上眼，肩膀缓缓沉下。
炉火噼啪，火星溅出，落在尔泰白日钉的托盘缝隙里，燃起一点微光。
(http://www.220book.com/book/MZII/)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