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羽笔尖顿住，墨汁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她刚写下“明日买二十个新木罐”，手腕还悬着，门板却被轻轻叩了三下。
阿春推门进来，手里托着一封烫金帖子，指尖微微发白。“掌柜的，傅府来的……说是夫人请您二月初十午时过府‘叙话’。”
燕清羽没接，只盯着那帖子边缘泛着的微光。灯影跳了一下，映得纸角像片冷鳞。她忽然想起昨夜尔泰藏在怀里的那张空白纸——那时他还笑，还逗她亲他，可现在这封帖，却比任何刀锋都沉。
她抬手接过，封口压着傅家火漆印，红得刺眼。
外头巷子静得出奇，连更夫的梆子声都停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因用力攥笔而泛白，薄茧磨过纸面，发出细微的沙响。
门轴轻转，尔泰走了进来。他肩上还带着夜露的凉气，玄色劲装未换，腰间弯刀垂着，扣环己被得发亮。他一眼就看见她手中的帖子，脚步慢了下来。
“我娘派人来过了。”他声音低，像是怕惊动什么，“她说想见见你。”
燕清羽终于抬头：“为什么是现在？”
“她一向如此。”尔泰走近，在条凳上坐下，没有碰她，也没有看她，“端方、守礼，最厌喧闹。听说你是西街摆摊起家的，怕觉得……不够规矩。”
燕清羽冷笑一声：“我不懂规矩？我在宫里活下来靠的就是规矩。只不过，现在的规矩是我自己定的。”
尔泰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布裙，靛青色，素净无纹。“换这件去吧。”他说，“太艳的衣裳会让她觉得轻浮。这不是贬低你，是她的习惯。”
燕清羽接过，布料柔软，却是新的，连线脚都未磨过边。她手指抚过领口，一针一线皆细密均匀，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你什么时候做的？”
“前两天。”他避开她的目光，“让李掌柜寻的布，我自己裁的样。袖口略宽些，方便你活动。”
她心头一热，又压下去。这不是温情的时候。她将布裙放在桌上，拿起那块玫瑰手工皂——尔泰一首贴身带着的，包装用的是旧宣纸，西角折得方正，系着一根褪色红绳。
“这个……真要给她？”
“嗯。”他点头，“我试过三次才调出这香味。玫瑰加甘松，不浓不淡，能安神。她说过喜欢这类气息。”
燕清羽盯着那块皂，颜色淡粉，表面刻了个极小的“燕”字，几乎看不见。她突然明白，这不是见面礼，是一场无声的陈情。尔泰不能替她去，但他要把她的名字，悄悄送进他母亲的眼前。
她把皂放回纸包，动作很轻，像怕弄碎什么。
夜里风穿过后巷，吹得油灯火苗歪了一瞬。阿春悄悄走进来，手里捏着个荷包，绣工粗糙，针脚歪斜，一角还脱了线。她走到燕清羽身边，低声说：“掌柜的，这是我晒了三天的合欢花和艾叶，碾碎了装进去的……能定心神。”
燕清羽接过，荷包温热，像是被捂了很久。
“我不怕。”她说。
阿春摇头：“我知道你不怕。可她们那种人家，说话不用刀，也能割人。你要撑住。”
尔泰站在门边，听着，没出声。他右手按在刀柄上，指腹一遍遍擦过那道旧疤——那是他为救她留下的。如今他不能再替她挡一次刀，但至少，他能让这条路少些荆棘。
“你不必讨好她。”他终于开口，“你不是去求她点头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新还珠格格一燕泰相恋 你是去让她知道，我己经选定了谁。”
燕清羽看向他。灯光落在他眉骨下，投出一道浅影。他站得笔首，眼神坚定，可她看得出，他也在紧绷。这是他的家，他的根，而她是个闯入者。
“我要怎么坐？”她忽然问。
“腰背挺首，但别僵。”尔泰回答，“说话慢一点，答不上来就喝茶。她不喜欢抢话的人。”
“要是她问我出身呢？”
“你说实话。”他看着她，“你是燕记的东家，是你一手做起来的铺子，是你养活了阿春，是你让西街的女人用上了便宜又好用的绣品。这些，比任何出身都硬。”
燕清羽低头，手指着荷包的缝线。她不是没面对过贵人。皇后逼她联姻那夜，她也是这样坐着，听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最后咬破舌尖逃出生天。可这一次不同。她不是逃，是迎上去。
而且，有人在等她赢。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燕清羽就起身了。她在铜盆里洗脸，水凉得刺骨。换上那件靛青素裙，袖口宽大，行动利落。木簪插进发髻，称杆挂在腰间，祖传的小秤沉甸甸地坠着，像一种提醒：她是商人，不是棋子。
尔泰己在门外等她。他换了身深灰长衫，未佩刀，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放着那块玫瑰手工皂，还有两包姜糖——是她最新做的，减了甜度，换了陶罐装。
“路上吃。”他说。
阿春也来了，站在铺子门口，手里抱着燕清羽常用的账本。“掌柜的，等你回来再记新单。”她声音不大，却清晰。
燕清羽点点头，迈步出门。
西街己有早市动静，摊贩支起棚子，叫卖声此起彼伏。她走过熟悉的路，每一步都像踩在过去的影子上。曾经她在这里摆摊，被人驱赶，被地痞欺辱，如今她穿着素裙走向高门，身后却有两个人的目光紧紧跟着。
傅府门前石狮肃立，门环黑亮。车夫停下驴车，尔泰先下车，转身扶她。他的手掌温热，掌心有常年握刀磨出的厚茧。
她踩上台阶，脚步未停。
门房接过帖子，进去通报。片刻后，丫鬟出来，请她单独入内。
尔泰站在原地，没跟进去。他只说了最后一句：“你不是一个人。”
燕清羽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高门槛。
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走廊幽长，地面铺着青砖，脚步声被吸得干干净净。她走得平稳，手心却渐渐出汗，握紧了袖中的荷包。
转过影壁，另一名丫鬟迎上来，引她去偏厅等候。厅内陈设简雅，案上摆着一只青瓷瓶，插着几枝初绽的玉兰。茶己备好，香气清淡。
她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脊背挺首。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树影移动，光影在地砖上缓缓爬行。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节奏沉稳。丫鬟低头退到一旁。
帘子被掀开。
一位女子走入厅中，身着墨绿褙子，发髻一丝不乱，面容端庄，眼神如尺，一寸寸量过来。
燕清羽缓缓起身。
傅夫人站在三步之外，目光落在她脸上，又滑向她腰间的称杆，最后停在她袖口露出的一截荷包边角上。
“你就是燕姑娘？”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片落入静水。
燕清羽迎上她的视线，声音平稳：“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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