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泰站在门槛外,灰蓝短褐的袖口沾着木屑,手里油纸包还冒着热气。燕清羽坐在铺子里的小凳上,指尖刚抚过账本最后一行字,听见脚步声便抬了头。
她没说话,只看着他。
他扬了扬手里的包:“蒸饼,梅子酱的。”
阿春从灶后探出身:“傅公子来得正好!掌柜的还没吃早饭呢!”说着抢上前接过油纸包,揭开一角,香气立刻散了出来。
燕清羽这才动了动身子,双手撑膝站起,腿还有些发软,扶了下桌沿才稳住。昨夜宫门一路背回来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她甩了甩头,把那股沉沉的疲惫压下去。
“开门吧。”她说。
阿春应声去摘门板,刚卸下两扇,外头己有妇人凑近张望。
“真是她回来了?”
“可不是嘛,五阿哥亲自召的,皇上都见了!”
“听说尔泰公子一路背着她回来,从午门到西街,一步没停!”
话音未落,人群己围了半圈。卖菜的老刘蹲在对面摊前不动了,药铺王婶抱着孩子挤进来,连平日不爱凑热闹的裁缝娘子也拐了弯。
李掌柜叼着烟袋从街角晃过来,笑嘻嘻道:“哟,今儿‘燕记’改茶馆了?”
燕清羽走到门口,手里端着阿春递来的热汤,喝了一口,暖意顺喉咙滑下。她将碗放下,扫了一眼攒动的人头,忽然笑了。
“各位是来看我有没有被皇上砍头的?”
众人一愣,随即哄笑。
“我确实在养心殿跪了半个时辰。”她声音清亮,“皇上问我为何不去当格格,偏要摆摊。我说宫里规矩多,这儿风大,但吹得自在。”
笑声更大。
“皇上听完,让我滚出来——嫌我吵。”她眨了眨眼,“所以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
满场爆笑,连李掌柜都呛了口烟。
燕清羽趁势掀开福袋架子:“今日每位买福袋的,加送半块姜糖。先到先得,送完为止。”
人群立刻涌动起来。
“我要一个!”
“给我两个!”
阿春慌忙搬出柜台,李掌柜笑着帮她数钱,铜板叮当响成一片。
张嬷嬷挎着菜篮子走来,扫帚夹在腋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堵在这儿像什么话!”她一嗓子吼出去,“买完就走,挡着人家送货的道了!”
“张嬷嬷!”有人拉住她衣袖,“真见皇上了?”
“见了。”张嬷嬷冷脸,“差点被拖出去打板子,要不是尔泰跪着求情,脑袋早搬家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可不?”她又补一句,“现在好了,皇上亲口说让她自个儿选路走。这叫什么?这叫命硬!”
人群哗然,议论更盛。
燕清羽在铺子里听见,嘴角微扬,低头开始清点福袋库存。阿春跑进跑出,额角冒汗,却笑得合不拢嘴。
尔泰一首蹲在摊后,背对着人群,手里握着小刀,正往一只新木罐上刻纹路。木料是昨日从李掌柜那儿讨来的枣木边角,防潮耐蛀,他打算拿来装艾叶粉。
刀尖缓缓推进,两只燕子轮廓渐渐清晰,共衔一枝橄榄叶,尾羽交叠,看不出前后。
阿春送完一单转头,忽然“哎呀”一声:“傅公子,你刻的是双燕!”
尔泰手腕一顿,刀尖划出一道细痕。
“防潮用的。”他低声道,“罐子得有标记。”
“这花纹可不像防潮。”李掌柜凑过来,眯眼瞧了瞧,“倒像是……定情信物?”
尔泰没答话,耳尖却一点点红了。
燕清羽闻声走来,俯身一看,指尖轻轻蹭过那对燕子。“这罐子卖五文。”她说。
“不卖。”尔泰收刀入鞘,把木罐往她手里一塞,“送你。”
她掂了掂,故意皱眉:“送我?那我可贴个条——‘燕记特供,遗失不赔’。”
他抬眼看她,眸色深静,嘴角却翘了下:“贴吧。反正以后做的,都归你。”
她没再说话,把木罐放在案头最显眼的位置,转身去招呼客人。
日头渐高,人流未减。几个孩子围着福袋架子打转,大人则三五成群聊个不停。
“你们知道吗?玲珑阁那批香囊,官府查出填的是灶灰!”
“怪不得味道刺鼻!燕掌柜剪开那个,当场就验出来了!”
“尔泰公子还抓了地痞,逼问出幕后主使是玲珑阁老板!”
“啧,人家一个小姑娘,敢跟权贵斗,还赢了!”
张嬷嬷听着,哼了一声:“以前嫌她针脚粗,现在倒会捧了?”
李掌柜笑道:“嬷嬷,您不也天天夸她绣活灵巧?”
“我那是看她肯学!”张嬷嬷瞪眼,“再说,她要是不改那香囊样式,我能服?能送新绣样?”
“哦——”李掌柜拖长音,“原来您早认她当徒弟了。”
“谁认了!”她啐了一口,却又从篮子里掏出一块布,“拿去,新设计的花样,赶节前上新用。”
燕清羽接过,展开一看,是一对鸳鸯戏莲,针路巧妙,寓意吉祥。她抬头谢过,张嬷嬷摆摆手,拄着扫帚走了两步,忽又回头。
“明儿我带绣线来。”她说,“别让人说咱们‘燕记’只会卖便宜货。”
人群让开一条道,她身影消失在街角。
李掌柜摸着烟袋杆,望着燕清羽:“你这铺子,如今是西街头一份了。”
“还是老样子。”她低头整理账册,“卖的是手艺,不是名头。”
“可名头己经起来了。”他咧嘴一笑,“北地镖局那单,顺昌总镖头亲自回信,说年后还要加订三百套年礼。”
尔泰在摊后听见,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也正看向他,两人目光一碰,又迅速错开。
阿春抱着算盘跑来:“掌柜的,今早福袋卖了二百七十个,姜糖送出去一百三十五块,收钱八百六十文!”
燕清羽提笔记下,墨迹未干,又添一行:
【腊月十八,福袋热销,加印三十。赠品姜糖耗尽,需补料。】
尔泰拿起另一块木料,重新削起罐身。刀锋平稳,每一道刻痕都极细致。阳光斜照进来,映在他侧脸上,眉骨下的阴影随着动作微微跳动。
燕清羽写完账,抽出一张黄纸,提笔写下几行小字:
“燕记出品,童叟无欺。艾叶晒足三日,香囊驱寒避秽。若有虚言,愿赔十两。”
她吹干墨迹,折好塞进福袋封口。
人群渐渐散去,街面恢复通畅。阿春擦着柜台,李掌柜数完布匹订单,临走前拍了拍尔泰肩头:“小子,明天我还送粗布来,别光顾着刻木头。”
尔泰点头,没抬头。
燕清羽走到炉边,揭开锅盖,蒸饼的香气混着梅子酱的酸甜弥漫开来。她取出一块,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尔泰。
他接过,咬了一口,腮帮微动。
她靠着案台,小口吃着另一半,目光落在那只木罐上。两只燕子静静相依,仿佛永远不会再分开。
夕阳西下,门前灯笼重新挂起,火光摇曳。尔泰低头继续雕刻,刀尖轻颤,刻出最后一道纹路。
燕清羽伏案写下新的纸条,笔锋顿了顿,写下五个字:
“同行者:尔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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