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西街的青石板还泛着夜里的湿气。燕清羽坐在柜台后，手里握着剪刀，正一寸寸拆开昨夜送来的那匹粗布。纱线在灯下显出不自然的暗蓝，她把一段抽出，夹进账本蜡封的口子里。
阿春蜷在角落的小凳上，手里攥着纸条，眼睛盯着门缝。她没敢动，怕惊了这屋里的安静。
外头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门被猛地撞开。
赵地痞带着两个混混冲进来，手里举着一块白布黑字的牌子——“燕记香囊毒害孩童”。他一脚踢翻摊前的福袋堆，手暖滚了一地。
“大家来看啊！”他嗓门撕裂清晨，“‘燕记’卖的是毒货！小孩闻了会发烧抽搐！”
街上行人停下脚步，围了过来。
燕清羽站起身，一句话没说，转身从柜子里抓出一个未拆封的香囊。她走到人群前，当众扯开缝线，艾叶和薄荷洒在掌心。
“晒足三日的料，谁敢闻？”她把手伸向旁边一位抱着孙子的老妇，“您孙子要是用了不舒服，我担责。”
老妇迟疑着接过香囊，低头嗅了嗅，眉头松了些：“是艾草味……不像假的。”
赵地痞冷笑：“嘴硬也没用！玲珑阁都查实了，你们往香囊里掺马钱子粉！”
燕清羽盯着他：“你哪只眼看我掺了？有证据吗？”
“证据？”赵地痞把牌子往地上一插，“百姓的眼睛就是证据！你一个逃宫的丫头，也配做生意？”
话音未落，门外一道玄色身影闪入。
尔泰大步跨进铺子，腰间弯刀出鞘半寸，寒光一闪，劈断木牌。咔嚓一声，白布落地。
“傅家名头，好使吗？”他站在燕清羽身前，目光钉在赵地痞脸上。
赵地痞后退一步：“你……你是御前侍卫，管得了宫里，管得了民间？”
尔泰没回答。他抬脚踹去，正中对方胸口。赵地痞整个人飞出去，撞倒货架，手暖砸在他头上。
“再敢碰‘燕记’的东西，”尔泰踩住他手腕，“废你腿。”
两个混混吓得扔了手里的破布，拔腿就跑。
围观的人群哗然散开，有人小声议论：“真是傅家三公子……惹不起。”
尔泰收刀入鞘，转身看燕清羽：“别追。”
燕清羽己经冲到赵地痞面前，一把揪住他衣领：“谁让你来的？玲珑阁老板是不是姓柳？”
尔泰伸手拦她肩膀：“现在问不出什么。”
“我不信他一个人干的！”燕清羽甩开他，“李掌柜送的布有问题，他也在这儿闹事，他们是一伙的！”
“你冷静。”尔泰挡在她前面，声音压低，“你现在动手，正中他们下怀。他们就想你看不下去，乱了阵脚。”
燕清羽喘着气，手指发抖。她看着满地狼藉，福袋被踩烂，手暖沾了灰。
“这是我一针一线做的。”她声音哑了，“不是毒药，也不是笑话。”
尔泰转过身，握住她手腕：“我知道。但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抓人，是守住铺子。”
他另一只手悄悄缩进袖子。指节擦过石阶时破了皮，血渗出来，他不想让她看见。
燕清羽咬住嘴唇，慢慢松开手。她蹲下，开始捡地上的货品。有些还能用，有些己经毁了。
尔泰站在门口，对巡街的差役挥手：“带走。”
赵地痞被拖走前回头瞪她：“燕清羽，你等着！这事没完！”
燕清羽没抬头。她把一只完好的手暖放进柜子，手指摸到昨晚藏的那根靛蓝纤维。
夜幕落下时，铺子里只剩一盏油灯。
门又被敲响。
李掌柜独自站在门外，脸色灰败。他没进门，首接跪在门槛上。
“小燕子……我对不起你。”
燕清羽坐在柜台后，手里还在检查布料。她没看他。
“我侄子赵地痞，被玲珑阁五十两买通。”李掌柜声音发颤，“他说只要砸了‘燕记’招牌，就能还清赌债。我不知道他会动手……我真的不知道。”
燕清羽终于抬头：“你不知道？他姓赵，你也姓李？西街谁不知道你们是堂兄弟？”
“那是远房！”李掌柜抹了把脸，“我儿子摔断腿花了二十两，我欠钱，一时糊涂答应他用低价布换他不再赌……可我没让他害你啊！”
燕清羽冷笑：“真心换真心，你说这话不脸红？你送来的布，被人仿了‘燕记’印做假货，源头就在你这儿。你还跟我说不知情？”
她从柜子里抽出一匹布，扔在他面前：“这布纹不对，染色不匀，机器裁的边。你说是边角料？骗鬼！”
李掌柜低头看着布，说不出话。
尔泰靠在门框边，手按在刀柄上，眼神冷。
“我帮你这么多年。”燕清羽声音不高，“你要钱，我赊账；你要销路，我带货。结果呢？你让亲戚砸我的摊？”
“我不是有意的……”李掌柜老泪流下来，“我真的以为只是便宜卖布……没想到他们会拿去造假……”
“你以为？”燕清羽站起来，“你以为就能当借口？生意讲的是责任，不是‘我以为’。你缺钱可以跟我说，我可以缓你账期，可以借你银子。可你选择了最蠢的路。”
她指着满地修补过的货品：“这些，是我熬夜一针一线缝的。你一句‘我以为’，就想抹掉？”
李掌柜跪着磕了个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愿意赔钱，愿意登报道歉，只求你……别断了往来。”
燕清羽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她转身，从账本里抽出一张纸，撕成两半，扔在地上。
“从今天起，‘燕记’不再从你那儿进货。”
李掌柜身子一晃，差点栽倒。
“你走吧。”她说，“我不想再看见你。”
李掌柜撑着地，踉跄爬起，一步一挪地往外走。
尔泰没拦他。等他身影消失在街角，尔泰才走进来，把门关上。
“你真要断了合作？”他问。
“这种信任，碎了就补不回来。”燕清羽坐下，继续拆布，“我可以原谅一次错，但不能接受第二次风险。”
尔泰点头。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碎布，边缘有金线滚边，正是昨夜捡到的那只手暖上的料。
“这是赵地痞身上搜出来的。”他说，“和你发现的仿印布，出自同一批。”
燕清羽接过，放在灯下看。纱线颜色、纹理，全都对得上。
“李掌柜嘴硬，但他心里清楚。”她低声说，“他不敢看我的眼睛。”
尔泰把碎布收好：“我会查玲珑阁背后的柳承恩。还有傅府那边，也不能放松。”
燕清羽没说话。她拿起剪刀，继续一寸寸剪开新布。每一寸都要看，每一寸都不能放过。
阿春从角落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轻轻放下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一行歪字：“李掌柜，午时三刻，送布。”
燕清羽盯着那行字，手指收紧。
尔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背影。灯火映在她脸上，照出一道清晰的轮廓。
外面风刮得紧，吹得门板吱呀响。
燕清羽突然停下动作。
她把剪刀尖抵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
尔泰看向她。
她抬起头，眼神冷得像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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