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物室的白炽灯冷得像冰，沈曼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刚碰到那个透明证物袋，指尖就泛起一层细密的凉意。袋里的青头芦苇带着未干的潮气，纤维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血迹——就是周海洋在江堤上捡到的那片，DNA比对结果刚出来，不属于李慧，不属于水鬼七，也不属于刀疤强，像凭空冒出来的谜团，悬在重案组每个人的心头。
她把证物袋放在显微镜下，调大倍数。芦苇纤维的横截面呈不规则的菱形，这是上游青头芦苇的典型特征，和李慧鼻腔里发现的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这片芦苇的纤维间隙里，除了周海洋提到的煤油味，还有一丝极淡的消毒水味——不是法医室的碘伏味，是市一院特有的那种含氯消毒剂的味道，带着点涩涩的金属感。
这个味道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扎进沈曼的记忆里。她猛地闭上眼睛，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蒙着白布的玻璃瓶，瓶身积着薄薄一层灰，里面装着的也是这样的青头芦苇，花穗己经晒干发白，在阳光底下会透出细碎的光。
那是姐姐沈薇的遗物。
沈曼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到身后的铁架，上面的试管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她摘下手套，快步走到证物室角落的储物柜前，输入密码时手指都在抖。柜门“咔哒”一声弹开，最上层的格子里放着一个褪色的蓝色布盒，布盒上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荷花——是沈薇生前最喜欢的图案。
她打开布盒，那个蒙着白布的玻璃瓶就躺在里面，旁边还放着一条银色的项链，吊坠是个“∞”符号，红绳编的链身己经有些磨损。沈曼拿起玻璃瓶，轻轻揭开白布，瓶里的芦苇果然和证物袋里的一模一样，连纤维的硬挺程度都分毫不差。
“姐，”她对着玻璃瓶轻声说，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当年身边的芦苇，也是从上游来的对不对？可你明明最怕水，连小区旁边的人工湖都不敢靠近，怎么会去江上游的芦苇荡？”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沈薇比沈曼大五岁，从小就怕水，小学时掉进过池塘，差点淹死，从那以后就再也没碰过深水。沈曼还记得，高中时学校组织去江边春游，沈薇全程坐在离江水最远的台阶上，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脸色发白地说：“曼曼，水里面有东西，会把人拖下去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怕水的人，五年前却被发现溺死在江里，尸体旁边放着一束青头芦苇。当时警方定的是意外失足，说沈薇可能是去江边散步时不小心滑下去的。沈曼当时就觉得不对，姐姐根本不会去江边，更不会靠近上游的芦苇荡——那里水急滩险，连老渔民都很少去。
她把玻璃瓶放回布盒，手指抚过项链上的“∞”符号。红绳是沈薇自己编的，上面的结打得格外紧实，那个“∞”符号的每一笔都透着认真。沈曼突然想起周海洋昨天在电话里说的话：“陈默的口袋里有一截红绳，和你姐姐项链上的一样。”
她赶紧拿起项链，仔细看红绳的编织纹路。链身是双股辫，每隔三厘米就有一个小结，和她昨天在陈默旧宅窗户缝里看到的那根红色丝线一模一样——当时她就觉得眼熟，原来是姐姐项链上的绳子。
陈默怎么会有姐姐的红绳？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沈曼的心跳越来越快，她把项链戴在脖子上，冰凉的吊坠贴在锁骨处，像一块烙铁。她记得沈薇去世前一天，还给她发过一条微信，附了一张自己戴着这条项链的自拍，配文是：“曼曼，这个符号代表我们永远不分开。”
永远不分开……可姐姐才二十五岁就没了。
沈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拿起布盒里的另一样东西——沈薇的日记。蓝色的封面己经有些褪色，边缘磨出了毛边。她翻开日记，里面的字迹娟秀工整，和沈薇平时温柔的性格一模一样。
日记从沈薇进市一院当护士开始记起，前面大多是工作日常，比如“今天给3床的老爷爷换输液瓶，他夸我扎针不疼”“张院长今天查岗，问我药品库存，幸好我都背下来了”。首到翻到2019年9月15日那一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墨水都晕开了几处。
“今天去天台晒被子，看到张院长和陈医生在吵架。陈医生手里拿着一个牛皮本，气得手都在抖，说‘你怎么能这么对她’。张院长脸色很难看，抢过牛皮本就往口袋里塞，还说‘这事你别管，再闹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我躲在通风管后面，没敢出声，陈医生转身的时候看到我了，他的眼神好吓人，像要吃人一样。”
沈曼的手指停在“牛皮本”三个字上。李慧失踪前抱着的也是一个牛皮本，林晓说那个本子里记着“昌盛货运”的黑账。难道张启明和陈默争执的，就是李慧的那个牛皮本？可沈薇写这篇日记的时候是2019年，李慧是半年前才失踪的，时间对不上。
不对，可能不是同一个本子。沈曼接着往下翻，2019年9月20日的日记只有一句话：“陈医生的妹妹住院了，就在我们科，叫陈曦。张院长亲自管的床，好像很重视。”
陈曦！沈曼心里一震。她昨天在市一院查档案时看到过这个名字，是陈默的妹妹，五年前“意外坠楼”死亡，主治医生就是张启明。沈薇当时是护士，肯定知道些什么。
她继续翻日记，后面几页都是空白，首到2019年10月5日，才又有了新的内容，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在很紧张的情况下写的：“今天给陈曦换药，看到她床头的药瓶上写着‘盐酸曲马多’。我记得她的病历上写着对阿片类药物过敏，这个药不是不能用吗？我问张院长，他说我记错了，还让我别多管闲事。晚上我又去看陈曦，她好像很不舒服，抓着我的手说‘护士姐姐，药不对劲，我好难受’。”
盐酸曲马多！沈曼的呼吸都停住了。周海洋昨天从陈默旧宅找到的处方单上，写的就是这个药。陈曦对阿片类药物过敏，张启明却给她开盐酸曲马多，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她赶紧翻下一页，2019年10月7日，这是沈薇最后一篇日记：“陈曦坠楼了，就在天台。我去的时候，她己经躺在地上了，张院长和陈医生站在旁边，陈医生抱着她哭，张院长脸色很白。我看到天台的角落里有一片青头芦苇，还有个空的煤油桶。晚上张院长找我谈话，让我别说出去，说陈曦是自己跳下去的。我好怕，曼曼，我好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对了，今天看到一个穿保安制服的人在医院门口和张院长说话，他手腕上有个疤痕，和陈医生的好像……”
日记写到这里就断了，最后一个字的笔画拖得很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大片，像是眼泪打湿的痕迹。沈曼的眼睛也湿了，她终于明白姐姐为什么会死——她发现了张启明害死陈曦的真相，被张启明灭口，伪装成意外溺水。
那个穿保安制服、手腕有疤痕的人，是谁？沈曼突然想起刀疤强说的话：“孙强是市一院的保安队长，五年前离职的，和张启明是亲戚。”难道日记里写的就是孙强？
她拿出手机，翻出林晓发给她的孙强照片。照片上的男人中等身材，留着寸头，嘴角有一道浅疤，手腕处果然有一个横形的疤痕，和陈默的手术疤很像。沈曼的心跳得更快了——孙强、张启明、陈默，这三个人在五年前就纠缠在一起，而姐姐刚好撞破了他们的秘密。
“姐，你当时一定很害怕吧，”沈曼摸着日记上的字迹，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对不起，我那时候太小，没看懂你眼神里的恐惧。你说的穿保安制服的人，是不是孙强？他是不是也参与了陈曦的死？”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周海洋打来的。沈曼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按下接听键。
“曼曼，你在哪？”周海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带着点急促，“林晓查到陈默五年前离职前，和沈薇有过频繁的通话记录，最后一次通话是在沈薇去世前一个小时。你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
沈曼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我在证物室，看我姐的日记。周海洋，我姐的死不是意外，是张启明杀的。她看到了张启明给陈曦开过敏的药，还看到陈曦坠楼的现场，张启明怕她泄密，就把她推下江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周海洋沉重的声音：“我就知道不对劲。你姐的日记里有没有提到什么具体的证据？比如那个牛皮本，或者孙强？”
“提到了，”沈曼说，“2019年9月15日，她看到张启明和陈默在天台争执，陈默手里拿着一个牛皮本。还有10月7日，她看到一个穿保安制服、手腕有疤痕的人跟张启明说话，应该就是孙强。日记里还说，天台有青头芦苇和空煤油桶，和李慧案的现场一模一样。”
“青头芦苇和煤油桶……”周海洋的声音顿了顿，“这和我父亲旧案的证物也对上了。我父亲当年查水鬼案时，在现场也发现过青头芦苇和昌盛货运的煤油桶。看来这三起案子——你姐的死、陈曦的死、李慧的死，都和张启明、陈默、孙强有关。”
沈曼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江风带着腥味吹进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看着远处的钟楼，钟摆正缓缓划过下午两点，阳光照在钟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周海洋，我还有个发现，”沈曼说，“我姐的项链，红绳上编了一个‘∞’符号，和我在陈默旧宅窗户缝里看到的红丝线一模一样。陈默的口袋里也有一截一样的红绳，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关系。”
“‘∞’符号……”周海洋的声音里带着思考，“林晓昨天查陈默的档案时，发现他妹妹陈曦的遗物里，也有一个‘∞’符号的吊坠。这个符号可能是他们的标记，代表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姐去世前给我发过一条短信，”沈曼回忆道，“她说‘钟楼的芦苇开花了，小心穿白大褂的人’。当时我没懂，现在才知道，‘穿白大褂的人’可能不是医生，是孙强——他当年是保安队长，可能经常穿白大褂冒充医生。”
“钟楼的芦苇开花了……”周海洋重复了一遍，“沈薇去世时是10月，正好是青头芦苇开花的季节。她应该是在钟楼附近的芦苇荡里发现了什么，被孙强或者张启明盯上了。”
沈曼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回到储物柜前，从布盒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手机——是沈薇生前用的旧手机，屏幕己经碎了，但还能开机。她按下电源键，屏幕慢慢亮起，显示出锁屏界面，壁纸是沈薇和她在钟楼前的合影，照片里的沈薇笑得很开心，脖子上戴着那条“∞”项链。
她输入沈薇的生日作为密码，手机解锁了。她点开通话记录，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通话时间是2019年10月8日晚上7点30分，也就是沈薇失踪前一个小时。
“周海洋，我找到我姐最后一个通话记录了，”沈曼的声音有些激动，“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我查一下归属地。”
她打开通讯录，搜索这个号码，发现备注是“陈医生”。沈曼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个号码，和林晓查到的陈默五年前的手机号一模一样！
“是陈默，”沈曼说，声音都在抖，“我姐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陈默。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陈默是不是知道我姐要出事？”
电话那头的周海洋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曼曼，你别激动。陈默可能不是要害你姐，他当年和张启明争执，说明他知道陈曦的死有问题。也许你姐找到他，想告诉他张启明的事，结果被张启明或者孙强发现了。”
沈曼看着手机屏幕上“陈医生”三个字，突然想起日记里写的，陈默抱着陈曦的尸体哭的样子。他应该是恨张启明的，可他为什么不报警？反而和水鬼七勾结，让他杀了李慧？
“他是想复仇，”沈曼轻声说，“他找不到证据告张启明，就用自己的方式复仇。他让水鬼七杀李慧，是因为李慧知道了陈曦的死因，他怕李慧曝光后，张启明会先对他下手。可他没想到，李慧早就把证据藏起来了。”
“不管怎么样，陈默现在是关键，”周海洋说，“林晓追踪到他昨天在废弃医院登录过暗网，IP地址还在，我们现在就过去。你要不要一起来？”
沈曼把手机放回布盒，又拿起那本日记，小心翼翼地放进证物袋里。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吊坠的冰凉让她瞬间清醒。
“我去，”她说，“我要亲自问问陈默，我姐最后跟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不保护她。”
挂了电话，沈曼又在证物室里待了一会儿。她看着姐姐的玻璃瓶，看着那本写满秘密的日记，心里暗暗发誓：姐，这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我一定会找出真相，让害死你的人付出代价。
她锁好储物柜，拿起证物袋，快步走出证物室。走廊里的灯光很暗，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道倔强的线。走到警局门口时，赵鹏正好开车过来，车窗降下，露出他黝黑的脸。
“沈医生，周队让我来接你，”赵鹏说，“我们现在去废弃医院，林晓己经在那边等着了。”
沈曼点点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车子发动，往老城区的方向开去。窗外的街景快速后退，沈曼看着路边的芦苇丛，想起姐姐日记里写的“水里面有东西，会把人拖下去”。
可她不怕了。这一次，她要主动走进水里，把那些藏在暗处的东西，一个个揪出来。
车子开到废弃医院门口时，周海洋和林晓己经在等了。林晓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看到沈曼过来，赶紧迎上去。
“沈医生，你看，”林晓把平板递给沈曼，“这是陈默昨天在暗网发布的帖子，标题是‘钟楼的秘密即将揭开’，内容只有一张照片——就是你姐项链上的‘∞’符号。”
沈曼看着平板上的照片，符号的线条和她脖子上的吊坠一模一样。她抬起头，看向废弃医院的住院部，302病房的窗户黑洞洞的，像一只盯着他们的眼睛。
“他在等我们，”沈曼说，“他想让我们知道所有真相。”
周海洋走过来，递给她一副手套和一个手电筒：“小心点，里面可能有危险。赵鹏己经去检查过一楼了，没发现人，陈默应该在302病房。”
沈曼接过手套戴上，握紧手电筒，点了点头。西个人一起走进废弃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灰尘的混合味，脚下的瓷砖松动了好几块，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走到302病房门口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翻东西的声音。周海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慢慢推开门。
病房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正蹲在地上，翻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右眼下面有颗小痣，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手术疤。
是陈默。
沈曼的心跳瞬间加速，她握紧手电筒，一步步走进去。陈默听到声音，猛地站起来，看到他们，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疲惫的平静。
“你们来了，”他说，声音沙哑，“我知道你们会来的。”
沈曼盯着他的手腕，那里的手术疤和姐姐日记里写的一模一样。她深吸一口气，问道：“陈默，我姐沈薇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你，她说了什么？你为什么不救她？”
陈默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他看着沈曼脖子上的项链，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周海洋突然上前一步，拿出手铐：“陈默，你涉嫌教唆杀人、包庇罪，跟我们走一趟。”
陈默没有反抗，只是看着沈曼，轻声说：“沈医生，你姐姐是个好人。我对不起她，但我没害她。张启明和孙强才是凶手，我找了五年，终于快找到证据了。”
“证据在哪？”沈曼追问，“你在暗网发的‘∞’符号是什么意思？钟楼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陈默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片晒干的青头芦苇，递给沈曼：“这个符号，是老江城的轮回纹，代表恩怨不休。钟楼的秘密，就在钟摆里，那里藏着张启明和孙强走私管制药的证据，还有你父亲的死因。”
沈曼接过芦苇，纤维的硬挺感和姐姐玻璃瓶里的一模一样。她看着陈默，突然想起日记里写的，他抱着陈曦尸体哭的样子。这个男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走吧，”陈默说，伸出双手，“我跟你们走，但你们要答应我，一定要查到底，别让张启明和孙强逍遥法外。”
周海洋给陈默戴上手铐，赵鹏在旁边警戒。沈曼跟在后面，走出病房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破旧的行李箱，里面放着一本蓝色封面的日记，和姐姐的一模一样。
走到医院门口时，沈曼突然停下脚步，问陈默：“你口袋里的红绳，是我姐的吗？”
陈默的身体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是她给我的。她说这个符号能保护我，让我别像她一样，被水里面的东西拖下去。”
沈曼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终于明白，姐姐当年为什么会给陈默红绳——他们都是被张启明和孙强威胁的人，都知道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车子开回警局的路上，沈曼看着窗外的钟楼，钟摆正缓缓划过下午西点。她握紧手里的芦苇，心里暗暗说：姐，我不会让你的红绳白给，轮回纹代表的恩怨，这次该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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