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巷弄像拧成一团的棉线,绕来绕去才能找到藏在深处的“旧时光书店”。周海洋踩着青石板路往里走,鞋底敲在石头上发出“笃笃”的轻响,两旁的墙头上爬满了爬山虎,绿得发油,叶片上的水珠顺着墙根滴下来,在地面晕出小小的湿痕。
书店的门是老式的木板门,刷着暗红色的漆,掉了好几块,露出里面的原木色。门楣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刻着“旧时光书店”五个字,字体是隶书,边缘被磨得有些模糊,应该挂了不少年头。门口摆着两个竹编的筐子,里面堆着一些旧杂志和连环画,筐子上盖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
周海洋抬手推了推木门,“吱呀”一声,门轴发出干涩的声响,像是老人的咳嗽。一股混合着旧书味、檀香和淡淡的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和外面的青草味截然不同,像是瞬间穿越到了另一个年代。
书店里很暗,只有几盏老式的白炽灯挂在天花板上,光线昏黄,照在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上。书架是实木的,颜色发黑,上面摆满了各种旧书,从线装古籍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小说,挤得满满当当,有的地方还用绳子捆着,怕掉下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柜台后面,戴着一副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本线装书在看,手指在书页上慢慢划过,动作很轻。他穿着一件灰色的对襟褂子,袖口卷起来,露出手腕上的一块老上海手表,表盘己经有些氧化,看不清数字了。
“请问,您是陈叔吗?”周海洋轻轻开口,怕打扰到老人看书。
老头抬起头,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他眯着眼睛看了周海洋一眼,点了点头:“我是。你找我有事?”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我是公安局重案组的周海洋,想跟您打听个人。”周海洋拿出警官证,递到老人面前。
陈叔放下书,推了推老花镜,仔细看了看警官证,又抬头看了看周海洋,眼神里带着点疑惑:“打听谁?”
“李慧,您认识吗?她经常来您这儿看书、借书。”
提到“李慧”两个字,陈叔的眼神明显顿了一下,他低下头,用手指着桌上的一本旧书,沉默了几秒,才慢慢说:“认识……那丫头是个好姑娘,文静,爱看书,每次来都安安静静地待一下午。”他顿了顿,又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
周海洋的心里沉了一下,还是如实说:“她……昨天在江堤被发现了,己经去世了。我们在查她的案子,听说她最近在您这儿借过一本书,叫《江城水脉图》?”
陈叔的身体猛地僵了一下,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去世了?怎么会……前几天她还来借书呢,好好的怎么就……”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拿起桌上的一个搪瓷杯,喝了一口水,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对,她是借过《江城水脉图》,上周二借的,说要查点东西,让我给她留着,过几天就还。”
“她有没有说要查什么?”周海洋往前凑了凑,“比如某个地方的位置,或者历史典故?”
陈叔想了想,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翻开,里面记着借书人的名字和日期,字迹很工整。他找到“李慧”的名字,旁边写着“《江城水脉图》,2024年10月15日借”。
“她借这本书的时候,问了我青头芦苇荡的位置。”陈叔指着笔记本上的日期,“说想知道从老码头怎么去青头芦苇荡,走水路近还是陆路近。我给她指了指书里的地图,告诉她走水路顺着江往上走,过了采砂场就是,陆路要绕远路,不好走。”
周海洋心里一动,李慧问青头芦苇荡的位置,应该是想去找水鬼七的沉船。他接着问:“她还问了别的吗?比如别的地方,或者这本书里的其他内容?”
“还问了钟楼顶层的结构。”陈叔回忆道,“说想知道钟楼顶层能不能看到青头芦苇荡,有没有窗户或者瞭望口。我当时觉得挺奇怪的,钟楼是老建筑,顶层早就封了,不让人上去,她问这个干嘛。我跟她说顶层封了,看不到,她好像有点失望,又问我有没有钟楼的老照片,或者结构图,我说没有,她就没再问了。”
钟楼顶层的结构……周海洋想起之前林晓说的,李慧可能把账本藏在钟楼里,她问这个,应该是在确认钟楼顶层能不能藏东西,或者怎么进去。
“她还书了吗?”周海洋问。
“还了,上周西还的。”陈叔说,“那天她来得挺晚,快关门的时候才来,神色慌慌张张的,好像怕被人看见。我接过书的时候,发现她的手在抖,书都差点掉在地上。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事,就是有点累。”他顿了顿,又补充,“她还书的时候跟我说,‘陈叔,这本书您好好收着,别让别人借走,有人想抢这本册子’。我当时没明白她的意思,问她谁想抢,她就摇摇头,没再说,急急忙忙地走了。”
“有人想抢?”周海洋的眉头皱起来,“她有没有说是什么人?男的女的?有什么特征?”
“没说,就含糊地说了一句。”陈叔摇了摇头,“不过她走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门口有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在晃悠,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清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她。”
穿白大褂的男人!周海洋心里一紧,又是白大褂,和之前赵鹏说的、水鬼七提到的“陈医生”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您还记得别的特征吗?比如身高、体型,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周海洋追问。
陈叔闭上眼睛,仔细想了想:“身高大概1米75左右,体型中等,不胖不瘦。他站在门口的树后面,背对着我,看不到脸,但我注意到他左手手腕上好像有个疤痕,挺长的,像是手术留下的。”
手术疤痕!周海洋的心跳漏了一拍,林晓查的陈默是神经科医生,经常做手术,手腕上很可能有疤痕。这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十有八九就是陈默!
“您再想想,李慧还书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比如书里夹了东西,或者她给您留了什么话?”周海洋又问。
陈叔低头看了看柜台,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伸手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小小的铁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些钥匙、硬币和几张旧照片。他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一张泛黄的便签纸,递给周海洋:“她还书的时候,偷偷塞给我的,说让我替她收着,别给别人看。我当时没在意,后来忘了,刚才你一提,我才想起来。”
周海洋接过便签纸,上面的字迹很潦草,是李慧的笔迹,写着“钟楼西三街,小心白大褂”。
钟楼西三街……周海洋心里一动,林晓查陈默的住址时,好像提到过陈默住在钟楼西三街!李慧写这个,应该是在暗示陈默的住址,同时提醒有人要注意穿白大褂的陈默。
“谢谢您,陈叔,这张便签对我们很重要。”周海洋小心翼翼地把便签纸放进证物袋里,“那本《江城水脉图》还在吗?能不能让我看看?”
“在,我给你找。”陈叔站起身,走到里面的一个书架前,踮起脚尖,在最上层找了半天,拿出一本线装书。书的封面是深蓝色的,上面写着“江城水脉图”五个字,字体是楷书,旁边还画着一条简单的江水波纹。书脊上贴着一张小标签,上面写着“馆藏”两个字。
周海洋接过书,感觉沉甸甸的,纸张己经发黄发脆,边缘有些磨损。他轻轻翻开封面,里面是手绘的江城水系图,用毛笔绘制,线条很细,颜色是淡淡的墨色,有些地方还标注了地名和距离,比如“老码头至青头芦苇荡,水路十里”“青头芦苇荡至采砂场,水路三里”。
他翻到陈叔说的青头芦苇荡那一页,上面画着一片芦苇丛,旁边用小字标注着“青头芦苇荡,内有沉船,民国二十三年沉”。民国二十三年……不是水鬼七沉的那艘船,应该是更早的,但李慧问这个,肯定和水鬼七的沉船有关,说不定两艘船的位置很近。
周海洋继续翻,翻到钟楼那一页时,停了下来。上面画着钟楼的剖面图,标注了底层、中层和顶层的结构,顶层有一个小阁楼,旁边写着“顶层阁楼,面积约六平米,有天窗”。天窗!李慧问钟楼顶层的结构,应该是想通过天窗进入阁楼藏东西。
他慢慢翻着书,突然感觉书页之间好像夹着什么东西,硬硬的。他小心翼翼地翻开那一页,发现里面夹着一张薄薄的纸,像是从别的书上撕下来的,上面画着一个简单的地图,标注着从钟楼到青头芦苇荡的路线,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X”,应该是沉船的位置。
“陈叔,您知道这张地图是谁夹进去的吗?”周海洋把地图拿出来,递给陈叔。
陈叔看了看,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从来没在书里夹过这个。应该是李慧夹进去的,她借书的时候经常会在书里夹一些便签或者草图,说方便记东西。”
周海洋把地图也放进证物袋里,心里越来越清楚:李慧借这本书,就是为了查青头芦苇荡和钟楼的位置,绘制路线图,准备藏账本或者找沉船。而陈默一首在跟踪她,想抢这本书或者账本,所以李慧才会慌慌张张地还书,还塞给陈叔那张便签。
“陈叔,李慧还经常借别的书吗?比如关于走私、或者十年前码头事件的书?”周海洋问。
“走私的书没借过,但她借过几本关于江城历史的书,还有一本十年前的《江城晚报》合订本。”陈叔说,“她借合订本的时候,问我有没有十年前报道码头工人溺亡事件的报纸,我说有,就在合订本里,她就借走了,看了好几天才还回来。”
十年前的码头工人溺亡事件!就是父亲当年查的水鬼案!李慧借那本合订本,应该是想了解十年前的案子,找到水鬼七的证据。
“那本合订本还在吗?”周海洋问。
“在,我给你找。”陈叔又走到书架前,拿出一本厚厚的合订本,递给周海洋,“就是这个,2014年的《江城晚报》合订本,她借的就是这个。”
周海洋接过合订本,沉甸甸的,封面都快掉下来了。他翻到2014年6月的那几页,果然看到了关于码头工人溺亡的报道,标题是“三名码头工人江中溺亡,疑为意外”,内容很简单,只说三名工人在江中作业时意外溺亡,没有提到河豚毒素或者水鬼团伙。
但李慧肯定从里面发现了什么,比如报道里提到的工人作业的地点,正好是青头芦苇荡附近,或者工人的名字和水鬼七有关联。
“谢谢您,陈叔,您提供的信息对我们太重要了。”周海洋把合订本和《江城水脉图》都收好,“这些书我们需要带回局里做个鉴定,用完了就还给您。”
“好,好,你们拿去吧。”陈叔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点疲惫,“李慧那丫头……唉,真是可惜了。你们一定要抓到凶手,别让她白死。”
“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的。”周海洋点点头,又问,“陈叔,您最近有没有看到过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再来过?或者刀疤强的人来过?”
“刀疤强的人来过一次,上周六来的,问我有没有见过李慧,还问她有没有借过什么特别的书。”陈叔说,“我没敢告诉他们,就说李慧好久没来了,也没借过什么特别的书。他们看了看就走了,眼神凶得很,吓得我好几天没敢开门。”
周海洋皱了皱眉,刀疤强也在找李慧借的书,看来他们也知道书里有线索。“您别担心,我们会注意的,不会让他们再来骚扰您。”
周海洋和陈叔道别,走出书店,木门又发出“吱呀”的声响。外面的阳光比刚才强了一些,照在身上暖暖的。他看了看手里的证物袋,里面的便签、地图、合订本和《江城水脉图》,都是关键线索。
钟楼西三街、青头芦苇荡的路线、十年前的报道……这些线索串起来,指向的都是陈默和水鬼七。周海洋拿出手机,给林晓打电话:“林晓,查一下钟楼西三街的住户,重点查一个叫陈默的男人,神经科医生,五年前从市一院离职,左手手腕有手术疤痕。”
“好,周队,我现在就查!”林晓的声音很急促。
挂了电话,周海洋又给赵鹏打电话:“赵鹏,你在哪?立刻带几个人去青头芦苇荡,根据我发你的地图,找沉船的位置,注意安全,水鬼七可能在附近。”
“收到!我现在就过去!”赵鹏的声音带着风噪,应该己经在去芦苇荡的路上了。
周海洋收起手机,看了看手里的《江城水脉图》,封面的江水波纹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他想起李慧还书时慌张的样子,想起她塞给陈叔的便签,想起她画的路线图,心里一阵发酸。这个年轻的女孩,只是想揭露真相,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握紧手里的证物袋,转身往巷口走去。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个个破碎的拼图。他知道,只要把这些拼图拼起来,就能找到真相,还李慧一个公道,也能完成父亲当年未完成的心愿。
而在他身后的书店里,陈叔坐在柜台后面,拿起周海洋留下的那本《江城水脉图》,轻轻翻开,在书的最后一页,有一个小小的夹层,里面藏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李慧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的合影,男人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但手腕上的疤痕很明显。陈叔叹了口气,把照片放回夹层,重新把书收好。
有些事,他没告诉周海洋,不是不想说,是怕说了会带来更多危险。他看着窗外的巷口,周海洋的身影己经消失在拐角,他轻轻说了一句:“丫头,安心吧,会有人为你报仇的。”
风从门口吹进来,翻动着书架上的旧书,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轻轻叹息。老城区的巷弄依旧安静,只有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消失在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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