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晨光熹微，寒星还未完全隐去，天地间蒙着一层薄纱似的雾霭，将驿馆的青砖灰瓦晕染得朦胧不清。呼啸了整夜的北风终于歇了些，只余下零星的寒气顺着窗缝往里钻，在案几上凝结出细碎的霜花。
天蒙亮就起身梳洗。她特意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长衫，发髻梳得整整齐齐，眼底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青黑。
“世子，陆姑娘己经起身了。”石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轻得像一片羽毛，生怕惊扰了屋内的人。
他跟随李长乐多年，从未见自家世子这般失魂落魄，昨夜隔着窗纸，总能听见屋内传来辗转反侧的声响，此刻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更是不忍。
李长乐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她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指尖反复着衣角的纹路，仿佛这样就能抚平心中的褶皱。
片刻后，她终于迈开脚步，向驿馆后院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像是在奔赴一场早己预知结局的审判。
后院的角落她穿着一身浅青色的布裙，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晨光恰好落在她清丽的侧脸上，鼻梁的弧度柔和，唇线清晰，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许多。
听到脚步声，陆清晏手中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当看清来人是李长乐时，她眼中的柔和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像是结了冰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
她放下手中的药篮，微微侧身，对着李长乐福了福身，语气疏离得像在对待陌生人：“世子。”
“清晏...”李长乐在她面前站定，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声音沙哑得厉害。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昨夜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的道歉，此刻竟不知该如何说起。
陆清晏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药架上，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深究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清香，却驱散不了两人之间的尴尬与疏离。
李长乐咬了咬牙，终于鼓起勇气，再次开口：“我今日来，是特地来向你道歉的。”
这话一出，陆清晏明显愣了一下。她微微睁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显然没料到李长乐会道歉。
“那夜我醉酒失态，对你多有冒犯，实在罪该万死。”李长乐说着，深深弯下腰，作了一个标准的揖，姿态放得极低，几乎是卑躬屈膝。“我不该借着酒意对你用强，更不该说出那些混账话。这些日子，我反复思量，夜夜难眠，深知自己大错特错。”
陆清晏终于收回目光，落在李长乐的身上。她的眼神中带着审视，像是在判断李长乐这番话的真伪。她想起那夜李长乐醉酒后的模样，眼神凶狠，言语粗暴，强行要吻自己，说要把她绑回封地，一辈子留在身边。那样的场景，至今想来仍让她心有余悸。
“我知道，单凭一句道歉，难以弥补对你的伤害。”李长乐缓缓抬起头，目光真挚，里面盛满了愧疚与自责，“所以今日，我想给你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重新选择？”陆清晏终于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仿佛觉得李长乐这番话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是。”李长乐郑重地点头，眼神坚定，“你若愿意随我去封地，我必以礼相待，每日备好你喜欢的清茶点心，绝不强迫你做任何事。你若想回京城，我也会派人护送你回去，那座宅子依然留给你们祖孙居住，日后我还会派人送去足够的银钱，保证你们衣食无忧。”
陆清晏凝视着李长乐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虚伪。可她看到的，只有满满的真诚与痛苦。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李长乐的腿都开始发麻，才轻声问道：“那夜世子醉酒时说的话，可是真心？”
李长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血色。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世子说，就是绑也要把我绑回封地。”陆清晏打断了她的话，眼神变得愈发冰冷，“那强势的模样，与那些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并无二致。这样的你，让我厌恶。”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刺进李长乐的心口。她踉跄着后退半步，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所以，”陆清晏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决绝，“我选择回京城。”
尽管早己在心中预想过这个答案，可当亲耳听到时，李长乐还是觉得心如刀绞。那股疼痛比心口的伤更甚，蔓延至西肢百骸，让她浑身发冷。她强压下涌上眼眶的泪水，用力咬着下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
这一个“好”字，说得艰难无比，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在撕扯着她的心脏。
“石头！”李长乐扬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属下在。”石头立刻从院门外跑进来，恭敬地站在一旁。
“挑选八个得力护卫，必须是精通武艺、心思缜密之人。再备好三辆马车，一辆供陆姑娘和老夫人乘坐，另外两辆装运行李和干粮。即刻出发，护送陆姑娘和老夫人回京城的宅子。”
李长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可指尖的颤抖却出卖了她的情绪，“记住，务必确保她们一路平安，若有任何差池，唯你是问。”
“是，属下遵命。”石头应声退下，临走前担忧地看了李长乐一眼。
陆清晏站在一旁，看着李长乐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切，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原以为李长乐会再次用强，或是用各种理由挽留自己，却没想到她竟真的愿意放自己走。而且安排得如此细致周到，连马车和护卫的要求都考虑得一清二楚。
“世子...”她忍不住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李长乐转过身，对她露出一个温柔却带着苦涩的笑容。那笑容像是绽放在寒冬里的梅花，美丽却易碎。“清晏，这些日子...对不起。愿你往后平安喜乐，再无烦忧。”
说完，她不再看陆清晏，转身快步离去。她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寂，月白色的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一只折翼的蝶，再也飞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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