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开，消毒水、陈旧纸张和隐约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光线不算明亮的走廊两侧是标准办公室玻璃门。门牌写着“共享空间服务中心”、“高新科技有限公司（筹备处）”等。
最里面的门牌别致些：仿木纹塑料牌，上书“青云观有限公司”。
“到了。”老陈掏出钥匙串，叮铃哐啷打开门。
郑前走进去，心情复杂。面积约六七十平，标准开放式办公区。几张陈旧办公桌，摆着电脑、文件夹、水杯，还有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墙角立着饮水机，桶里水剩一半。
唯一能联想到“玄学”的，是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复印放大的模糊《太极图》，旁边贴着A4纸：“今日宜：沟通、签约、报销；忌：拖延、推诿、浪费水电”。
这跟他想象中的青云观——青烟袅袅、钟鸣鼎食、道袍弟子诵经修炼——差了十万八千里。分明是个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皮包公司现场。
“别愣着，过来填表。”老陈走到堆满杂物的桌子后坐下，从抽屉翻出一沓皱巴巴的表格拍在桌上，“《入职申请表》、《保密协议》、《员工手册确认书》……还有这个，《非常规业务操作安全告知书》，重点看，出了事公司概不负责，全靠自己悟性。”
郑前拿起笔帽不见的签字笔，一边填一边问：“陈总……咱们这青云观，观呢？”
“观在心里。”老陈头也不抬划拉手机，“形式不重要。现在地皮多贵？搞真道观，香火钱够付物业费吗？咱们这叫轻资产运营，灵活。”
“那做法事的法器？桃木剑、符纸、罗盘？”
“仓库有基础款应急。大部分高级设备，得靠KPI积分兑换或自己解决。”老陈抬头露出“你懂的”笑容，“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比如桃木剑，能找到正经雷击木自己做效果更好。符纸嘛，A4纸喷墨打印机也能凑合，效果打点折扣，对付一般小怨灵够了。”
郑前的手有点抖，在“紧急联系人”一栏差点写上“110”。他感觉自己不是加入神秘组织，而是上了条经费不足的贼船。
填完表，老陈用老式卡片相机对着郑前“咔嚓”一张。“工牌明天做好。现在介绍基本情况和你未来同事。”
他领郑前走到办公区。下午人不多。靠窗位置，戴厚瓶底眼镜、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孩对着三块显示器，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满是代码和奇特波形图。
“赵功名，技术大拿，负责‘灵境监测系统’维护和‘法器智能化升级’。”
赵功名头也不回嘟囔：“陈总，上次申请的服务器扩容什么时候批？数据流快爆了，隔壁区‘负能量热点’快监测不到了。”
“批了批了，在走流程，财务说下月预算下来就办。”老陈敷衍着，指向旁边工位。
打扮精致、穿职业套装的年轻女孩正对手机用甜腻声音说：“王太太您好，您家别墅定期‘净化养护’套餐到期了哦，考虑续费白金版吗？现在送儿童房‘文昌位’重点加持服务，保准孩子期末考试……”
女孩看到老陈和郑前，快速对电话说“您考虑一下，稍后联系”，挂断露出职业微笑：“陈总，这位是？”
“新同事郑前。这是苏姗姗，市场部总监兼首席客服，所有‘高端定制服务’和‘年度维护合同’都是她谈下来的，公司现金流支柱。”
苏姗姗伸手和郑前轻握，笑容无懈可击：“欢迎加入青云。以后业务需要客户沟通随时找我。对了，你星座是？需要录入方便客户匹配分析。”
郑前报上星座，感觉公司业务范围真是广谱且现代化。
最后老陈指角落空工位，堆着杂物和《城市管道维修指南》、《电工基础》等书。“那是老王位子，他出外勤了，负责‘基础设施相关能量疏导’工作，比如疏通堵塞下水道（容易积聚怨气），维修短路路灯（黑暗角落易滋生不好的东西）。他是实战派。”
介绍完毕，老陈把一本薄薄的《新员工入职培训手册（简化版）》塞给郑前：“今天先看这个，熟悉基本流程和规章制度。明天开始跟我跑现场，实战学习。”
郑前坐到分配的空工位，桌面还算干净。他翻开手册。
第一页：公司核心价值观——专业、高效、和谐、共赢。
第二页：考勤制度——早上9点打卡，弹性工作制（指加班时间弹性）。
第三页：报销流程——需提供正规发票，特殊情况（如购买黑狗血、朱砂等）需提前向陈总申请。
第西页：常见“业务类型”及处理指南（摘要）：
Type 1：游魂野鬼沟通疏导
处理流程：确认诉求（通常想家、心愿未了）、建立连接（可用传统仪式或尝试连接其生前常用网络信号）、满足需求或劝离。
注意事项：态度要好，避免激化矛盾。
Type 2：地缚灵能量净化
处理流程：定位能量核心（通常与死亡地点或执念物品有关）、使用净化符咒或特定频率声波进行中和、必要时物理超度（需申请）。
注意事项：防护自身安全，警惕能量反噬。
Type 3：恶灵及邪祟驱逐
处理流程：评估威胁等级（分1-5级，5级需立即上报并请求支援）、制定驱逐或封印方案、准备相应法器、执行。
注意事项：严禁单人处理3级以上威胁，保命第一，KPI第二。
Type 4：风水调整及正能量场布置
处理流程：客户需求分析、现场勘查、方案设计（需考虑现代建筑结构及电磁场干扰）、实施及效果评估。
注意事项：此为高利润项目，需与市场部紧密配合。
郑前看得眼花缭乱，比研究生理论文献还烧脑。特别是“尝试连接其生前常用网络信号”和“特定频率声波”时，他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科幻创业团队。
正当他试图理解“正能量场布置”与“电磁场干扰”关系时，办公室门被推开。浑身脏兮兮、穿蓝色工装、提工具箱的中年大叔走进来，是外勤的老王。
老王把工具箱往地上一放，拿起凉白开“咕咚咕咚”灌了半杯，对老陈说：“老大，景明山庄三期搞定了。不是大事，当年施工有根钢筋不小心插进老坟里没处理好，那老哥有点意见，天天晚上闹动静。我去把钢筋给他挪了个舒服位置，烧了份说明书和道歉信，答应逢年过节烧点纸钱物业费，搞定。”
老陈点头：“辛苦了，报销单写好没？”
“写好了。”老王摸出皱巴巴的纸，“这是买金纸、香烛和……呃，一瓶二锅头的发票。”
郑前听得目瞪口呆。这解决问题的思路，怎么那么像小区物业处理邻里纠纷？只不过业主换成了“老哥”。
老王注意到郑前，露出憨厚笑容，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新来的小伙？挺精神。以后跟着陈总好好干，这行当饿不死发不了大财，图个心安。”
下班时间到，苏姗姗拎小包踩高跟鞋哒哒走了。赵功名还在跟代码搏斗。老王收拾工具准备回家。
老陈伸懒腰对郑前说：“走吧，第一天，带你体验公司福利——食堂。”
所谓食堂，就是写字楼地下二层的员工大排档。青云观公司有合作窗口。打饭阿姨手艺还行，就是青椒肉片里花椒放得不少。
吃着味道一言难尽但管饱的工作餐，郑前看着周围讨论编程bug、销售业绩的普通白领，再想想今天填的表格、看的手册、听的“业务汇报”，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郑前，古典文献学硕士，曾经的健身房传单侠，现在成了青云观有限公司深城分公司的见习观守。工作内容是驱邪捉鬼，但考核标准是KPI和客户满意度。
这人生，比深城的地铁线路图还魔幻。
老陈扒完最后一口饭，抹抹嘴，看着一脸茫然的郑前笑道：“咋样，是不是觉得上了贼船？”
郑前老实点头。
“习惯就好。”老陈摸出根烟点上，“这行干久了就知道，跟送外卖、写代码没啥本质区别，都是解决问题服务客户。只不过咱们的客户有的看得见有的看不见，有的讲道理有的不太讲道理。记住手册上最后一条就行。”
郑前回想，手册最后一页加粗字体写着：
生存第一，效率第二，和谐第三。打不过，记得跑，不丢人。
这公司，似乎还有点人性化。
“明天早上九点准时到公司。带你去个地方练练手。”老陈吐个烟圈，眼神带着看好戏的意味，“是个Type 1的小case，适合新手。好好表现，我看好你哦。”
郑前心里咯噔一下。理论考试还没及格，就要首接上实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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