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黑幕挂上了一轮圆月,油灯在桌上摇曳着微弱的火光,好像风稍大一点,就仿佛能给它吹散。
依莫刚给凌儿滴完药水,正要躺下,就听见父亲在门外轻咳一声:“莫儿,还没睡吧?”
他起身开门,看见父亲站在月光下,沧桑的手指间夹着一根自制的烟卷,烟头的火星忽明忽暗,似是在预示着什么。
“陪爹走走。”父亲的声音比平时低沉,生怕吵醒熟睡的娘亲与凌儿。
他们来到屋后的老槐树下。父亲深吸一口烟,缓缓的吐出黄灰的烟雾,坑坑洼洼的脸颊是一阵舒畅。皎洁的月光下,是父子俩的世界。
月光透过凌乱的树叶,在父亲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些常年被海风吹出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你今年十七了吧?”父亲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的氛围。
他点点头。
“我在你这个年纪,己经扛着渔网养活一家子了。”父亲补充道。
依莫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粗糙的树皮。夜风带着咸腥的海鲜味,远处传来隐约的潮水声。
父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宽大的背影在月光下颤抖。依莫这才注意到,父亲的身影并没有熟知的高大,而是强撑着首起腰,不让人看出他的佝偻的样子,而且手腕好比记忆中的小了一圈,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一道道树根。
“爹,您……”
“不碍事。”父亲摆摆手,却在转身时踉跄了一下。他扶着树干勉强站稳,从怀里掏出一个皱皱的油纸包,“这是李大夫开的药,早晚各一服。”
药包散发出的苦涩气味让依莫鼻腔发酸。他忽然明白上个月父亲总是半夜咳醒的声音,想起娘亲偷偷抹泪时被油灯拉长的影子。
“春汛要来了。”父亲望着远处的海平面,那里正泛起鱼肚白的微光,海浪接着一浪一浪的拍击着礁石,他的语气淡然却带有一丝悲伤又有一丝不甘,“这次……我估计去不了了……”随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依莫赶忙扶住父亲单薄的肩膀,摸到的全是硌手的骨头。月光下,父亲吐出的痰里带着可疑的暗红色。
“听着,莫儿。”父亲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如果我……”他的喉结吞咽了什么,“你一定要照顾好你娘亲和凌儿。”
潮水声突然变得很近,仿佛就在耳边。他看见父亲浑浊且疲惫的眼球里映着两个瘦小的自己——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渔村少年,另一个却是浑身浴血的持剑人影。
“李大夫说,我的病是肺痨……”他的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是颤抖,他在害怕。
依莫的心猛地被揪紧了。他看见父亲手指在微微发抖,那双能轻易牵住百斤渔网的大手,此刻连烟卷都几乎捏不住。
“爹……”他的声音哽咽着。
父亲别过脸去,月光照在他凹下去的脸颊,将颧骨映照的是那么突出。
一滴泪水顺着皱纹悄悄滑落,在月光下闪着银光。这是依莫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
“我怕的不是死。”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怕的是……”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他不得不弯下腰去。
依莫扶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父亲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袖,指节泛白,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怕……”父亲终于缓过气来,他的神色变的更加苍老,“我怕看不见凌儿眼睛治好那天……怕你娘一个人……怕你瘦小的身体不能抗住……更怕你一辈子都再也不能肆意的表露自己的情绪……"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哽咽。这个在海中都不曾退缩的硬汉子,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抽泣着。
父亲害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一份份牵挂。他害怕的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无法用宽肩继续守护这个家。
“我的病不要紧,要攒着给凌儿治眼睛的钱,她的路还很长,还可以看到更多的花花草草,而绝非模糊的光影。”他对自己说的轻描淡写,却对凌儿百般牵挂,这让依莫胃里翻涌起酸水。
夜风吹落槐树的花瓣,白色的小花沾在父亲肩头,像一场即将到来的葬礼,依莫这时才发现,父亲的黑发里不知何时掺进了这么多银丝,在月光下泛着无奈的光泽。
“从明天起,你跟我出海。”父亲掐灭烟头,火星在泥土上留下焦黑的痕迹,“该学怎么当个男人了。”
当个男人。这西个字像块巨石一样,沉甸甸的压在依莫心头。他想起灶台边娘亲悄悄红肿的眼角,想起依凌蒙眼白布下日渐暗淡的瞳孔,想起铜镜里那个陌生的血衣人影。
“好。”他听见了自己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决然。
父亲见状,缓缓松了口气,轻拍他的肩,转身往屋里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一根即将燃尽的蜡烛。依莫站在原地,突然发现掌心被树皮划出了血,那血迹在月光下,竟诡异地泛着淡淡的蓝光,而且胸口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红烙印,它们深深陷进肉里,似乎有段时间了,烙印边边也淡了些。
这时清凉的夜风吹来父亲最后的嘱咐:“记住,男人可以流血,但不能让家人流泪。”
潮水声吞没了尾音。依莫低头看着掌心的血,恍惚间听见遥远的铃铛声。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扭曲变形,渐渐化作一个持剑的人形,而周围的场景在不经意间变换成各种东西,下一秒又恢复正常。
此时朦胧的黑夜中,亮起一双灰色的火眼。
依莫回到屋里,辗转反侧。窗外月光如水般,轻浮在熟睡的依凌脸上。他轻轻擦去妹妹眼角的药渍,突然发现白布下的眼皮在快速颤动。
“哥哥……”依凌在说梦话,“我看见光了……好……亮……”
依莫听闻心头又是一紧。他想起李大夫说过,依凌的眼睛若是恶化,可能会永远失明。而现在,父亲又……这重担莫不是太重了,他瘦小的身躯能抗起‘责任’这重担吗?他能托付起父亲的信任吗?
他睡不着,他路过父母房门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泣声。透过门缝,他看见娘亲正用湿毛巾擦拭父亲咳出的血,而父亲的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药方,而母亲的眼角也如决堤的洪水般肆意的流露着眼泪。
“别告诉孩子们……”父亲虚弱地说。
林安见此心里很不好受,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态度过此晚,他只知道他要成为一个托起重担的‘男人’
第二天清晨,依莫早早起床。他站在海边,看着朝阳染红海面,肆意享受着海风亲吻他的脸颊。父亲拖着病体走来,将一张渔网递到他手中。
“第一网,要这样撒……”他微笑着。
父亲的手在颤抖,却仍坚持示范着每个习以为常的动作。依莫看着父亲弯下腰的背影,突然明白:这就是男人该有的样子,即使生命将尽,也要把最后的力量留给家人,用行动教导家人。
海风吹散了父亲的白发,也吹干了依莫眼角的泪。他握紧渔网,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在父亲倒下前,学会撑起这个家。
依莫学着父亲撒网的动作,粗糙的渔网在他手中显得格外沉重。父亲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那触感像枯树皮般粗糙,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手腕要这样转,网才能撒得开。”父亲耐心的教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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