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莫模仿着父亲的动作，却总是不成样子。渔网像条不听话的鱼，在他的手臂上翻腾着。父亲没有责备，只是耐心地一遍遍示范。阳光照在父亲佝偻的背上，将他的影子投在沙滩上，显得那么瘦小。
“爹，您歇会吧。“父亲的衣裳早己被汗水浸湿。
父亲摇摇头，又剧烈咳嗽起来。这次咳的特别厉害，脊背上的骨头更加突出了。
依莫慌忙扶住他，却摸到一手粘稠，父亲的掌心竟全是血。
“没事……”父亲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继续练。”
……
一上午过去了，依莫喘着大气躺在沙滩上，他觉得自己要融化了，汗水不停的流下，他的每一个动作，身体各处就会传来剧痛。
“这就是父亲每天的生活啊，比种地累多了。”依莫心里一首对父亲心怀敬仰，不容置疑他的辛劳，他不敢过多评价父亲，怕把父亲说的太平凡。
粉红色的夕阳燃烧着天际，留下一道道凤尾。
海鸥在头顶盘旋，发出喧闹的鸣叫。不知道是不是依莫出现了幻觉，远处的礁石上似乎站着一个人影。那人穿着染血的白蓝长衫，腰间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
他甩了甩手中的渔网，快步走上前，他迫切的想要知道那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如同鬼魅般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依莫踩着礁石向前跑去，海浪拍打着岩石。那个身影始终与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血红的白蓝长衫在夕阳下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站住！”依莫大喊道。
似乎是到了一定距离，那人终于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依莫的瞳孔剧烈收缩，那分明是他自己!他的眼睛很浑浊，掺满了杂质，像是沉淀着说不尽的沧桑。
“你到底是谁？”依莫的手不自觉的捏住衣角。
血衣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被绷带缠满的手，那绷带里还有渐渐浮现的血渍，他指向依莫脚底的海水。
依莫觉得一阵诡异，但他还是压制不住好奇，低头看去。突然平静的海面炸裂，猛的伸出一只纤细的手，它拽住依莫的衣领往海里拖去。
依莫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拽入海中。冰冷的海水瞬间灌入他的口鼻，咸涩的味道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拼命挣扎，却发现那只手的力量大得惊人。
他明明站在浅滩上，却不知为何这海水是那样的深，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阳光透过海面，在他头顶形成扭曲的光斑，越来越远。
更加诡异的是，拽住他衣领的手是一名银发蓝眼的奇异女子，表情愤怒大张着嘴喊道：“林安!你还要发疯多久!还不快醒来!”
依莫的耳膜被这声音震的生疼，怒吼首击他的灵魂。她的蓝眼在幽暗的海水中燃烧着冰焰，指尖迸发出刺骨的寒气，瞬间冻结了缠绕他的水草。
“玲……”他下意识地吐出这个名字，咸涩的海水立即灌入咽喉。脑子里突然涌入一股尘封的记忆——北郊山林的血战、城隍的委托、还有那枚从不离身的铃铛。但父亲咳血的模样又如此真实，渔网在掌心勒出的血痕还在隐隐作痛。
海水瞬间消失不见，只有玲在扯着他的衣领怒吼。
他注视着玲她脸上大大的红叉，眼前的景象是被血色线条拼命的铺垫着，一闪一闪的，所有的景象被扭曲着缓缓流出暗黑血液，并且耳朵里传来微微的翁鸣声与海浪声。
“看清楚!这才是现实!”
玲是这样说着，可在林安眼里，周围的景象剧变，上一秒还是海水，下一秒就是飘着雪的森林，此起彼伏着，充斥着林安的视线与神经。
林安在海水与雪林之间疯狂切换，每一次转换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玲的声音时远时近，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他看见自己的双手在真实与虚幻间不断变换，一时是渔夫粗糙皲裂的手掌，一时又是修士修长带茧的手指。
剧痛让林安发出一声嘶吼。他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眼前炸开：父亲佝偻的背影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蠕动的血肉；妹妹的白布下根本不是眼睛，而是两个漆黑的漩涡；铃铛里有个雪女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铃铛里有个雪女最新章节随便看！灶台上温热的饭菜化作腐烂的蛆虫……
“不……这不是真的……”林安跪倒在地，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血珠顺着额角滚落，在雪地上绽开妖异的红梅。
林安颤抖着摸向胸口，粗布短衣不知何时变回了染血的白蓝长衫。但当他摊开手掌时，整个人如遭雷击——掌心里静静躺着一片槐树花瓣。
“不对……”他猛地抓住玲的手腕，“我父亲呢？依凌的眼睛……”
他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幻，他的衣裳再次换回短衣。眼前之物令他心如撕裂般痛苦，那是两块墓碑，上面赫然刻着“爱妻周氏与依凌之墓”
他的泪水如潮水般涌出眼眶，泪水带着一抹咸酸，他踉跄的爬向墓碑跟前紧紧的抱住它们，仿佛再抱紧些，它们就能复活。
“莫儿……”父亲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这声音低沉且浑浊，就像是暮老多年般。
林安猛地回头，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父亲佝偻的身影站在暮色里。海草缠绕在他肩膀上延至脚底，海风掀起他破旧的衣角，露出下面森森白骨，那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具行走的尸骸!
“爹……”林安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脚边的泥土发出破土的声响与流水吐露的噗汁声。
他低头看去，泥土渗出暗红的血液，与一大一小的骨头手臂，它们正牢牢的抓住他。
“莫儿……”父亲的白骨手掌轻抚他的头顶，指缝间滴落腐臭的黑水，“该撒网了……”
林安突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融化。皮肤像蜡油般脱落，露出下面缠绕着水草的指骨。更可怕的是，他竟觉得这很合理，渔夫的手本该如此粗糙，不是吗？
“醒醒！”玲的怒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林安看见自己的左臂突然结出冰霜，那是玲在通过灵力呼唤他。但父亲枯骨的手掌按得更紧了，腐烂的眼窝里爬出细小的海虫：“别听她的……我们一家……终于团聚了……”
海浪声越来越响。所谓的“海岸”如同虫子般蠕动——整片沙滩都是由无数细小的贝壳组成，每个贝壳里都嵌着一颗人牙。而“夕阳”，其实是悬浮在空中的巨大血色眼球。
“莫儿……娘……给你炒红烧鱼……”
“哥哥……别丢下我……”
娘亲与依凌的声音从枯骨里传出，声音是那样的令人心酸，是那样的。
林安的记忆与依莫记忆相互冲撞着，似乎在争夺谁才是真的，衣袖里的红玉再次掉落，只不过这次带着灼烧般的疼痛。
林安这时才想起，他的家人早在那无供奉庙宇里死去，而且他没有妹妹。林安最终确认属于依莫的记忆是假的，但那种家人般的温情，柴米油盐又是那么的真切。
父亲的白骨突然暴长，珊瑚状的骨刺穿透林安的肩膀。腐臭的渔网从伤口里涌出，网上挂满发光的记忆碎片：母亲用海藻熬的汤，妹妹藏在礁石后的贝壳项链，父亲教他辨认潮汐时掌心的温度。每个碎片都在歌唱，旋律是林安幼时最爱的摇篮。
“留下来吧。”妹妹的头骨从墓碑后探出，黑洞洞的眼窝是那样的让人窒息，“你明明看见灶台上有西副碗筷……”
依莫——不，他是林安，虽然那段记忆是他最渴望的，但天下哪有黄粱一梦，而他也该做出抉择了。
“那些珊瑚骨刺穿透锁骨时，腐烂的渔网正在你脑海里编织谎言。母亲的汤是咸涩的，妹妹的贝壳在发霉，父亲掌心的温度分明是尸斑在扩散，你居然在微笑。多可笑啊，你竟舍不得戳破这个用尸骨搭建的童话。”林安自嘲道。粗布短衣与蓝白长袍迅速的替换着，仿佛在决定他最后的抉择。
“留下来吧。”妹妹的头骨蹭着你的膝盖，蛆虫从牙缝滴落，“这次你选我们好不好？”
“假的……你们……都是假的!”林安的衣物最终定格在蓝白长袍，眼中首次露出黑色火焰，不知怎的，他的眼角流露出一抹泪痕，似在缅怀也在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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