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省朱漆大门前的獬豸像染着晨霜,房遗玉握着昨夜拾得的孔雀翎羽,见那靛蓝纹路在朝阳下竟渗出丝丝血痕。卯时的点卯鼓刚敲过三通,青袍官吏们鱼贯而入的队列突然滞住——魏徵的紫檀木笏板正横在丹墀中央,板面刻着《十渐疏》的"骄奢之渐"西字犹带墨香。
"房相家的麒麟儿?"魏徵声如裂帛,惊飞檐下栖鸽。他玄色官袍的下摆沾着泥渍,分明是连夜从洛阳赶回的模样。房遗玉注意到老臣手中提着个竹编食盒,缝隙间漏出的粟米颜色暗沉——正是河南道遭蝗灾的陈粮。
队列中忽起骚动。户部度支郎中王珪的算盘珠噼啪作响:"魏大夫是要阻我等议定常平仓新规?"他袖中滑落的文书露出"五姓七望"的联署印章,纸缘却染着吐蕃青稞酒的酥油味。
魏徵抬脚踏住文书,露出靴底沾着的西域红土:"王郎中这双步云履,倒是比鸿胪寺的驿马还快三分。"他猛然掀开食盒,数百只蝗虫尸体倾泻而出,在青石板上拼出"民饥"二字。
房遗玉俯身拾起只蝗虫,指腹搓开虫腹的黏液:"这是高昌品种,中原蝗虫翅脉该是七道。"他掰断虫颚,"齿形带有陇右沙棘的纤维,说明孵化地在河西走廊。"
魏徵灰白的长眉陡然扬起:"五郎对《毛诗》'秉彼蟊贼'的注解,倒比国子监博士更精。"他突然挥袖扫落王珪的幞头,露出耳后新刺的黥纹——正是那日东市胡商尸首上的突厥狼图腾。
尚书省内突然钟鼓齐鸣。房遗玉跟着人流涌入正堂时,见沙盘上的大唐疆域图竟被改成《禹贡》九州形制。崔仁师手持《水经注》正在陈词:"当复周制,裂土分封..."他指尖划过山东地界,那里插着的小旗全系五姓七望的族徽。
"崔侍郎可知黄河改道之祸?"房遗玉突然开口。他夺过令史手中的计里鼓车模型,"周时河道在此处,"木轮碾过青州位置,"如今却偏移三百里。"又从怀中掏出河工测绳,"若按《禹贡》划分,今年遭灾的河南道该算哪州?"
魏徵的笏板重重敲在沙盘边沿:"少年人倒是懂些实务。"他扯下腰间金鱼袋,倒出数十枚各地府衙的铜印,"这些官印昨日还在灾民锅里煮粥,尔等却在争论千年前的疆界!"
堂外忽传急报。驿卒背插三根雁翎冲入,怀中露出的牒文盖着安西都护府火漆。房遗玉眼尖瞥见"龟兹"二字,想起曲江池畔的木鸢机关。魏徵拆开牒文时,一片胡杨叶飘落,叶脉用粟特文刺着"可汗东来"。
"西突厥欲借道高昌。"魏徵将牒文拍在沙盘上,震得幽州城的小旗倒下,"尔等还要争论分封?"房遗玉突然拔出旗杆,在沙盘画出条弧线:"若在此处筑受降城,卡住金山隘口..."他指尖点向阴山北麓,正是后世蒙古高原的铁矿区。
崔仁师的玉笏突然断裂,露出中空的夹层。一卷泛黄的《氏族志》滑落,首页赫然写着"先品门第,后问才能"。房遗玉抬脚踩住书卷:"魏大夫可知,这册子抄录本正在平康坊地下书市叫卖?开价三百贯。"
"竖子放肆!"王珪的算盘珠激射而出。房遗玉旋身避开,铜珠嵌入廊柱时暴起青烟——竟是淬了毒的暗器。魏徵的笏板己架在王珪颈间:"王郎中的算盘,倒是比千牛卫的弩机还凶险。"
午时三刻,房遗玉跟着魏徵走进尚书省廨房。老臣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三层外三层揭开,竟是块霉变的糠饼:"这是河南道百姓的军粮。"他掰开饼子,霉斑组成的图案竟与孔雀翎羽的纹路完全一致。
房遗玉摸出昨夜拾得的金箔星图,覆在霉斑上。北斗七星的勺柄正指向陇右道:"有人在灾粮中掺入西域霉谷,引发疫病后再散播'天罚'谣言。"他指尖划过金箔上的吐蕃符文,"这手法与曲江池木鸢案如出一辙。"
廨房外忽然传来异响。魏徵推开北窗,见两个杂役正将成车的文牒倒入井中。房遗玉夺过尚未焚毁的卷宗,发现全是弹劾魏徵"谤讪朝政"的奏折,落款处盖着东宫属官的私印。
"五郎可知这口井通着哪?"魏徵突然发问。他抛入枚铜钱,井底传来空洞回响:"首抵永兴坊的地下暗渠,那里最近新开了三家波斯邸店。"
暮鼓声中,房遗玉在魏徵府邸翻开《贞观律》。老臣的批注密密麻麻,在"户婚律"处朱笔圈出段话:"奴婢告主,非谋逆不审。"房遗玉想起东市胡商豢养的昆仑奴,指甲在"奴婢"二字上掐出深痕。
更漏子时,魏徵突然掷来枚青铜钥匙:"这是大理寺证物库的秘钥。"他掀开卧榻下的暗格,露出成箱的断箭残甲,"三日前,刑部存档的侯君集谋反案证物全数失窃。"
房遗玉拾起片带血的铠甲残片,内侧铭文竟是"天策府制"。当他将残片拼合时,护心镜的位置赫然出现个弹孔——边缘灼烧痕迹显示是火药所致,而贞观三年的大唐还不该有火器。
窗外骤起狂风,卷着沙尘扑灭烛火。房遗玉在黑暗中摸到魏徵冰凉的手,老臣在他掌心写下一个"武"字。远处皇城方向传来九声钟鸣,比平日整整早了一个时辰。
(http://www.220book.com/book/NP8H/)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