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云知微却瞥见挣扎的莺儿脚踝处有一块狰狞的烫疤。
那是醉仙楼用来标记货物的火漆印。
七年前自己腕间也曾烙下过这种印记。
"且慢。"
云知微赶忙开口。
她转头看向裴砚："红姑利欲熏心，但是莺儿并无过错，她仰慕公子您多年，红姑知晓了这点，然后将计就计想把她卖给您，谁曾想竟将自己害死了!"
裴砚把玩着银壶的手一顿。
"倒忘了浣姑娘最怜惜笼中雀。"他突然轻笑，"放了吧。"
莺儿在地，云知微嗅到她发间劣质桂花油的味道，混着泪水的咸涩，像极了那年母亲塞给她的最后一块茯苓糕。
她将瑟瑟发抖的少女拢进月白披风，指尖触到琵琶骨处尚未结痂的鞭伤。
看来她虽是红姑的侄女，但红姑从未将她当成自己的亲人般好好对待过。
在红姑眼里，只要是个女子，培养一下便都能卖个好价钱。
"红姑逼你吞过火炭吗？"
云知微蘸着药膏轻揉那些伤痕，声音极轻，"学不会新曲的时候？"
莺儿突然攥住她的袖子，声音哽咽："姑娘怎么知道...红姑说吞炭能让嗓子清亮..."
云知微听着她沙哑的嗓音，心中隐隐发痛。
泪珠滚落在她的手背，让她想起自己多年前也是这般无助绝望。
她是想先谋生再复仇，可从未想过会去青楼这种地方。
她被红姑抱回醉仙楼，起初她心高气傲，不肯低头，可后来为了生计，也是一步步将自己尊严碾在脚底下，如今成了醉仙楼花魁，红姑才不敢对她说三道西。
不敢想，她若并无特长，那在这醉仙楼中，她的下场又会是什么？
是卖给富商？还是给大户人家当小妾呢？不得而知。
"从今往后，你就叫木鸢。"
她将簪子别进少女枯草般的发髻，"《墨子》记载木鸢可翔三日而不坠，比那锁在金笼里的黄莺强。"
云知微从袖中取出一袋银子，递给木鸢："这些银子够你在金陵城赁间铺面。"
她将锦囊塞进木鸢掌心，"去西市支个糖水摊子，总好过..."
"姑娘不要赶我走！"木鸢突然跪下来，额角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云
"我愿意留在姑娘身边，哪怕做个丫鬟，伺候您的起居。我不想再流浪了，求您收留我!”
云知微看着她那倔强的眼神，心中一阵酸楚。
她何尝不明白木鸢的心情？
她点了点头，柔声道：“好，既然你愿意留下，那便留在我身边吧。”
木鸢眼中闪过一丝感激，重重地点头：“谢谢姑娘!”
这时，裴砚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带着几分戏谑：“浣姑娘倒是心善。”
云知微起身，抬眸看向他，淡淡道：“红姑己死，醉仙楼的掌事之位空缺，不知裴公子有何打算？”
裴砚轻笑一声，目光扫过醉仙楼的雕梁画栋，语气随意：
“她不过是个贪得无厌的蠢货，将这醉仙楼弄得乌烟瘴气。浣姑娘既然有心，这掌事之位自然由你来坐。醉仙楼本就是我名下的产业，你若愿意，大可将其改头换面，开成你想要的样子。”
云知微一愣，没想到裴砚会如此轻易地将醉仙楼交给她。
她微微蹙眉，问道：“裴公子为何对我如此信任？这醉仙楼虽在你名下，但毕竟是个不小的产业，你就不怕我将其毁了？”
裴砚走近她，伸手轻轻揽过她的肩，低头在她耳边轻笑：
“浣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你的能力，我自然是信得过的。至于为何对你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意，“自然是有利可图。不过，这其中的缘由，日后我自会告诉你。你只需知道，现在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
裴砚松开手，转身向门口迈去，侍卫们紧随其后，鱼贯而出。
云知微回头，见木鸢仍首愣愣地盯着裴砚离去的方向，不由得叹了口气。
“别看。”云知微轻声说道，伸手将木鸢的脸转向自己。
少女的睫毛上还凝着水雾，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
“裴公子……”木鸢攥住云知微的袖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姑娘的眼神，跟那些客人不一样。”
云知微沉默片刻，扶着木鸢坐到榻上，缓缓开口：
“据说三年前扬州漕运案，他将自己的亲弟弟推上了断头台。”
她顿了顿，继续道，“上月户部侍郎在御前说他奢靡无度，三日后便被人在护城河捞起。”
她拢住木鸢冰凉的手，声音低沉，“这样的温润，是要用血来养的。”
木鸢忽然仰起脸，眼中闪烁着光芒：“可裴公子待姑娘不同，他待您是那样温和，我实在想不到他会做那些事。”
云知微指尖一颤，手中的药瓶骨碌碌滚到床底下。
她弯腰捡起药瓶，将最后一点药膏涂在木鸢身上的鞭痕上，语气平静：
“坊间还传他是菩萨转世呢。上元节施粥的贵人，和能笑着拧断人脖颈的，原可以是同一人。”
木鸢的语调突然激动起来：“可姑娘如今能安稳站在这里，不正是因着裴公子庇护？”
云知微不再言语，只是轻轻拍了拍木鸢的手背，示意她安静。
她起身将蜡烛吹灭，房间顿时陷入昏暗。
“今夜你就在这睡下吧，明日我再给你挑一间房。”
云知微站在房门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无奈。
她借着月光看向床上的木鸢，情绪复杂：“裴公子若真如你说的那么好，他就不会要把你送给御史大夫了。”
说完，云知微轻轻关上了房门。
她在门外停留了一会，心中茫然。
留下木鸢是好是坏？她今日这般护着裴砚，哪怕上一秒他还要把她送给别人当寿礼。
当真是年少的小姑娘，天真烂漫，爱慕一个人，就总想处处为他说话，哪怕那个人根本不屑于理睬她。
云知微摇了摇头，转身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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