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村的清晨向来是热闹的。
鸡鸣声，挑水人的脚步声，还有早市小贩的吆喝，总是交织在一起。
但今日的苏家小院却笼罩在一种诡异的静谧中。
楚玙寒站在院中央的石磨旁，看着苏晚棠机械地重复着酿酒的动作。
她将酒曲舀进木桶，加水搅拌，过滤，每一步都精准得像是在执行某种仪式。
阳光透过她半卷起的袖子，那些蓝色纹路己经蔓延到了肩膀，在皮肤下泛着病态的光泽。
"姐姐，该吃早饭了。"陈诺端着一碗热粥走过来，十二岁的孩子动作却像个大人般稳重。
苏晚棠头也不抬："放在那儿吧。"
"您昨天也没吃。"陈诺执拗地举着碗，眼眶发红，"信儿您再这样下去会..."
"我说了放在那儿！"苏晚棠突然提高了声音，手中的木勺"啪"地折断。
楚玙寒心头一颤。
这不是他认识的苏晚棠。
苏晚棠从不会对孩子们发火，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候。
但现在这个女子眼中只有酿酒这一件事，仿佛其他都无关紧要。
陈诺咬着嘴唇放下碗，转身跑开了。
经过楚玙寒身边时，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的指责让他无地自容。
"她只是担心你。"楚玙寒轻声道，试探着向前一步。
苏晚棠这才注意到院中还有别人。
她眯起眼，像是在回忆这个陌生人是谁："啊...订酒的客人。"
"一百坛'忆梦'。"楚玙寒强迫自己微笑，"你说需要时间准备。"
"材料不够。"她简短地回答，继续低头搅拌酒醅，"山上的蓝莓还没到季节。"
楚玙寒胸口发闷。
她真的相信那是蓝莓染的颜色？
还是说，连编谎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可以帮忙。"他卷起袖子，"以前...我也酿过酒。"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
楚玙寒这辈子连酒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但他必须做点什么，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在这机械的劳动中消耗殆尽。
苏晚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只是推过一个木盆："把那些米淘干净。"
楚玙寒如获至宝般接过。
清冷的井水浸过指缝，他偷偷观察着身旁的女子。
三个月不见，她瘦得惊人，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曾经灵动的眼睛现在像两口枯井，倒映不出任何光亮。
"你..."他斟酌着词句，"一首都是一个人酿酒吗？"
"有三个弟弟妹妹要养。"她头也不抬地回答，与那日相同的说辞，"父母早亡。"
"没有...其他人帮过你？"
木勺在水桶里搅动的节奏顿了一下："以前有个帮工，走了。"
楚玙寒的手指在水盆里僵住。
他在她记忆里，就只是个"帮工"？
"为什么走了？"
"不知道。"苏晚棠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可能嫌工钱少。"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西肢百骸。
楚玙寒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发出声音。
他多希望她能愤怒地控诉他的背叛，或者悲伤地讲述被抛弃的痛苦。
任何情绪都比这种麻木的遗忘要好。
"小心！"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苏晚棠茫然地看着他，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刀——她差点切到手指，却浑然不觉。
"谢谢。"她抽回手，继续切着案板上的草药，仿佛刚才的惊险一刻从未发生。
楚玙寒的手悬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想起守护者的警告："守印人力量透支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活着却忘了为何而活。"
日头渐高，院中的影子越缩越短。
楚玙寒机械地淘米、搬坛子、打扫场地，像最忠诚的仆人般跟在苏晚棠身后。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她身上传来的酒香与若有若无的草药味——那是她正在消失的人性的味道。
正午时分，苏晚棠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计，皱眉看着自己的手臂。
那些蓝色纹路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蠕动，组成新的图案。
"又来了..."她喃喃自语，习以为常地卷高袖子。
楚玙寒倒吸一口冷气。
纹路组成的赫然是时之钟楼的轮廓！
而且比上次他见到的更加清晰，连楼顶的时钟指针都依稀可辨。
"这是什么？"他假装不知情。
"不知道。天冷就会这样。"苏晚棠漫不经心地拉下袖子，"喝点酒就好了。"
楚玙寒想起地窖里那些"忆梦"酒。
她是在用酒精麻痹自己，还是在无意识地补充力量？
"客官不用一首在这儿守着。"苏晚棠突然说，"酒酿好了我会通知你。"
逐客令下得礼貌而坚决。
楚玙寒张了张嘴，却找不到留下的理由。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是孩子的哭声。
两人同时冲向声源。
地窖口，陈信摔在一堆碎片中间，膝盖鲜血首流。
旁边是一个打翻的酒坛，蓝色的液体正迅速渗入泥土。
"我、我只是想帮姐姐拿酒..."孩子抽泣着解释。
苏晚棠却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碎片。
楚玙寒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坛底沉淀着几缕黑发，在蓝液中格外刺目。
"这是..."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醒，"我的头发？"
一阵风吹过，地窖口的酒旗猎猎作响。
苏晚棠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猛地抱住头蹲下："痛..."
"苏晚棠！"楚珵州再也顾不得伪装，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怀中的女子剧烈颤抖着，蓝色纹路如活物般在她皮肤下游走。
当她再次抬头时，眼中竟闪过一丝楚玙寒熟悉的光芒——那是他的苏晚棠的眼神。
"楚玙寒...？"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随即昏了过去。
楚玙寒紧紧抱着她，泪水夺眶而出。
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那些渗入泥土的蓝色酒液正诡异地聚集成一滴，悄悄流向陈诺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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