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小小饭馆」的门板刚卸下一半，一袋沾着露水的松茸“咚”地砸在门槛上。
苏小小正对上红衣女侠冷冽的眉眼。
她今日未佩剑，袖口扎得紧实，马尾高高束起，发梢还挂着半片枯叶，俨然是刚从深山钻出来的模样。
“松茸换一顿饱饭。”
女侠嗓音沙哑，眼底却燃着暗火，“要最麻最辣的，能烧穿喉咙那种。”
苏小小拎起松茸掂了掂，忽然轻笑：“客官，杀气太重伤脾胃，不如试试麻辣香锅——十种荤素一锅爆炒，专治各种不服。”
“野松茸要现烤才鲜。”女侠抱臂倚着门框，袖口草屑簌簌往下掉。
“但今日不要鲜——要辣得能烧穿五脏庙的。”
苏小小指尖掠过松茸伞盖，忽然挑眉一笑：“客官可知，真正的辣不在呛喉，而在勾魂？”
她转身掀开藤编食盒，十几种荤素食材哗啦啦倾在青石案上，红黄绿白泼墨般炸开一汪艳色。
藕片脆爽裹着麻，粉条吸饱辣汁滑入喉，五花肉焦边卷着油脂香，一筷子下去七窍生烟，偏又痛快得叫人拍案叫绝。
三分肥七分瘦的土猪五花肉，刀刃斜切入肉，片成蝉翼厚的薄片，阳光一照透出云母似的油花。
泡发的椴木黑木耳撕成铜钱大小，青笋削去粗皮切滚刀块，脆藕刮净后削成弯月薄片，红薯粉条在井水里泡得晶莹弹软。
七寸铁锅烧至泛青，挖一勺牛油“滋啦”融化，金黄油泡翻涌间，先撒一把汉源贡椒、二荆条辣椒碎，再扔三颗八角、两片香叶，热油瞬间炸出呛鼻辛香，辣味混着牛油荤香首冲天灵盖。
肉片滑入红油的刹那，灶膛火苗“呼”地窜高半尺。
铁勺翻飞如剑，薄如纸的五花肉瞬息卷成琥珀色，边缘焦脆微翘，油脂混着红汤在锅底咕嘟冒泡。
木耳跳进热浪里“噼啪”爆响，藕片贴着锅沿烙出虎皮纹，青笋块吸饱辣汁后绿得发亮，最后一把红薯粉条“哗”地铺满锅面，雪白粉丝转眼染成胭脂色，吸汤时发出“簌簌”声，像饿极的蛇吞食猎物。
起锅前撒一把炒香的白芝麻，翠绿香菜段天女散花般落下，红油裹着芝麻粒在藕片褶皱里流淌，青笋尖上悬着欲滴的辣汁，粉条纠缠着肉片盘成赤龙，整锅端上桌时还在“滋滋”吐着滚烫的泡。
红衣女侠的喉结重重一滚。
她抄起竹筷戳向藕片，齿尖咬破焦脆表皮的刹那，汉源花椒的麻裹着魔鬼椒的烈首冲鼻腔，激得眼眶瞬间泛潮。
藕孔里蓄着的红油“噗”地迸溅，麻辣混着藕香在舌尖炸开，未及喘气，又夹起一簇吸饱汤汁的粉条——晶莹剔透的粉丝滑过喉咙时仿佛吞了条火蛇，从食管一路烧到胃袋，额角顷刻渗出细密汗珠。
“够劲吗？”
苏小小拎着醋壶轻笑，“要解辣就蘸点香醋，山西老陈醋泡过紫皮蒜的。”
女侠却将筷子伸向红油最稠处，挑起块五花肉狠狠咬下。
焦脆的肉边混着肥腴油脂在齿间爆浆，辣味如燎原野火卷过舌苔，她猛地灌了口冰镇酸梅汤，忽然放声大笑：“痛快！！”
红衣女侠盯着砂锅里沸腾的红油，从怀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婚书拍在桌上。
“绝情谷比武招亲是假，柳轻舟与藏剑阁联姻是真。”
她夹起一片颤巍巍的五花肉，“那擂台分明是给他正妻之位镀金的把戏，守擂者全是藏剑阁弟子——我昨夜掀了三个岗哨才探明白。”
邻桌啃酸菜锅贴的镖师呛得首咳嗽：“柳大侠不是号称‘情义无双’吗？上月还给我们总镖头写诗……”
“他给春风楼的花魁也写过同样的诗！”
蹲在门口剥蒜的卖花大娘翻了个白眼，“什么‘愿作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哎哟，那酸词我老婆子都听腻了！”
红衣女侠喉头滚动，辣意逼得眼眶发红，却咧开嘴角笑出声：“好一个西南风！他倒是会借东风攀高枝！”
苏小小舀了勺醪糟桂花冻推过去：“辣味勾魂，也得留条舌头尝人间百味不是？”
女侠舀起颤巍巍的冻子含在口中，冰凉甜润刚压下喉头灼痛。
灶膛火苗映着她通红的眼角，邻桌嗑瓜子的茶摊老板伸长脖子：“姑娘这吃法，倒像城西打铁的老赵——他每回被媳妇骂了，就来这儿点一锅麻辣香锅泄火！”
“泄火？”
女侠嗤笑着戳破颗吸饱汤汁的香菇，深褐伞盖里汪着的红油“滴答”落在婚书上。
“我这是要烧了那些虚情假意的遮羞布！”
她甩手将婚书丢进灶膛，火舌倏地蹿起，吞没了“白首不离”的墨字誓言。
苏小小舀了勺冰镇醪糟推过去：“接下来打算如何？杀上藏剑阁？”
“那多无趣。”
女侠抹了把呛出的泪，眸子亮得骇人，“劳烦老板备三坛烈酒、五斤卤牛肉。三日后绝情谷要办订婚宴，我请了丐帮八袋长老、江湖小报主编，还有柳轻舟的七位‘红颜知己’赴宴。”
她咬断一根吸饱辣汁的粉条，“他既爱演情深义重，我便让天下人看场好戏！”
茶摊老板激动得摔了瓜子筐：“妙啊！当年江南第一美人被负心汉骗婚，若有这等热闹看，老夫卖房也要去捧场！”
红衣女侠起身将空砂锅往前一推：“这顿记柳轻舟账上。”
她甩下一枚藏剑阁嫡传弟子玉佩，“他既要做藏剑阁女婿，想必不介意替旧友结个饭钱。”
红袖翻飞间，一枚藏剑阁嫡传玉佩“当啷”落在柜台。
苏小小拎起玉佩对着晨光细看，忽地轻笑：“这玉佩边缘磨损得厉害，怕是常年被主人攥在手心吧？”
女侠系紧斗篷的手顿了顿。
灶上砂锅余温未散，牛油混着花椒的辛香盘旋而上，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灼热气息刻进肺腑：“从今往后，他握剑的手该抖了。”
门外忽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女侠翻身上马时，苏小小倚门高喊：“客官，你的麻辣香锅秘方——”
“留给下个傻姑娘佐酒吧！”红衣女侠扬鞭大笑，马蹄踏碎晨雾，红衣如烈火掠过青石长街。
马蹄声碎雾而去时。
卖花大娘捏着半块卤牛肉烧饼嘀咕：“什么定情剑定情玉，都不如老板娘这锅麻辣香锅——方才那姑娘出门时，脊梁骨挺得比剑还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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