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旧影
春分那天的雨下得细密,赵铁柱蹲在灶台前削土豆。刀刃擦着指节游走,土豆皮连成长长的螺旋——这是跟老班长学的绝活。当年在炊事班比赛,削得最长的那个能多分半勺猪油。
"哥,你看像不像?"春桃突然从背后探出头,手里举着个土豆雕的小人儿。粗糙的刻痕勉强能看出军装轮廓,眼睛部位戳了两个深深的凹坑——活脱脱是新兵连时的孙大勇。
赵铁柱的刀尖顿住了。雨水顺着瓦缝滴在脖颈,凉丝丝的像极了新兵入伍那天,老班长往他衣领里塞的雪团。那是1993年的第一场雪,者阴山的松枝被压得吱呀作响...
(回忆线开启)
十八岁的赵铁柱杵在队伍末尾,背包绳勒得肩膀生疼。排长正挨个检查装备,走到他跟前突然皱眉:"炊事兵?"手指在他领章上抹出一道油渍——那是凌晨帮厨时沾的猪油。
"报告!我想去工兵连!"他嗓门大得惊飞了树梢的雪。
队伍里爆出哄笑。有个独眼龙踹了他小腿一脚:"炊事班多好,能偷吃!"那人说话时右眼窝的疤痕跟着抽搐,像条僵死的蜈蚣。后来才知道,这疤是排雷时被弹片刮的,原本该退役了,硬是打了报告留下来教新兵。
新兵连的床板只有三尺宽。半夜赵铁柱被尿憋醒,看见孙大勇就着月光在补袜子。独眼龙的手指粗得像胡萝卜,却捏着绣花针灵活地穿梭。见他探头,甩手扔来个东西:"炊事兵,接着!"
是个烤得焦黄的土豆,用报纸包着。揭开一看,报纸上赫然印着《军地两用人才培训通知》,日期是1987年4月28日——正是者阴山战役纪念日。
(现实线)
"哥!土豆糊了!"春桃的叫声把赵铁柱拽回现实。灶台上的土豆丝己经泛黄,他赶紧翻炒几下,淋上醋——这是跟孙大勇学的,说酸性物质能分解龙葵碱。
屋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水声。林老师撑着把破伞出现在院门口,伞骨断了两根,像受伤的鸟翅膀般耷拉着。她怀里抱着个陶罐,肩头己经被雨水洇出深色的痕迹。
"马仙姑给的药膏。"她摘下眼镜擦拭,鼻梁上有道被镜架压出的红痕,"说是能治你的腿..."
陶罐里是黑乎乎的膏体,闻着有股松脂混着艾叶的味道。赵铁柱突然想起新兵连的卫生员——那是个西川姑娘,总在药箱底层藏辣椒酱。有次他训练摔伤膝盖,姑娘一边涂药一边念叨:"当兵的肉皮子,比锅盔还厚实..."
"试试?"林老师己经用竹片挑起药膏。她手腕内侧有道细长的疤,是上次给张小翠处理伤口时被手术刀划的。
药膏敷在旧伤处,火辣辣的感觉让赵铁柱倒吸凉气。这刺痛莫名熟悉,像极了那年他偷吃野山椒被罚站岗,孙大勇偷偷递来的搪瓷缸——里面是用白酒泡的雷公藤,喝下去从喉咙烧到胃里,却治好了他的重感冒。
雨势渐大,春桃趴在炕桌上写作业。铅笔短得只剩指节长,她用纸卷套着继续写,本子上密密麻麻全是演算过程。赵铁柱瞥见一道几何题,辅助线画得跟当年工兵连的布雷图似的。
"林老师教的?"他指着那道题。
春桃摇头,辫梢上的橡皮筋啪地断了:"是苏姐姐..."女孩从书包底层摸出张照片,边缘己经磨毛了。画面上几个女兵在野战医院前合影,其中一个抱着医药箱的,眉眼活脱脱是现在的苏晓棠。
照片背面写着小字:"者阴山医疗队,1993.5.1"。劳动节那天,正是他们连队给医疗队送补给的日子...
(回忆线)
运输队的背囊里装着二十斤郫县豆瓣。赵铁柱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探雷器——其实是炊事班的擀面杖伪装的。真正的仪器被孙大勇拆了电池,给医疗队的心电图机用。
"小赵!"医疗队的帐篷里钻出个戴眼镜的姑娘,白大褂下露出迷彩裤脚,"听说你会做回锅肉?"她手里端着个铝饭盒,里面是半凝固的血浆。
那天他用最后半勺豆瓣酱炒了顿回锅肉。女兵们围着野战灶台,有个扎麻花辫的偷偷往他兜里塞了块巧克力——包装纸上印着外文,后来才知道是联合国维和部队的配给品。
(现实线)
灶台上的药罐突然沸腾,咕嘟声打断了回忆。林老师正往陶罐里添水,蒸汽把她的眼镜片蒙得白茫茫一片。赵铁柱鬼使神差地伸手,在雾气上画了个三角形——就像父亲怀表里那张图纸上的标记。
"你..."林老师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这个符号..."
她的指尖冰凉,掌心却有道灼热的疤痕,形状像把手术刀。院门在这时被推开,孙大勇拄着榆木棍冲进来,独眼里闪着异样的光:"柱子!老王家那小子带人挖酒窖,挖出东西了!"
老王头的酒窖在后山枣树下。王胜利带着三个混混正围着坑洞嚷嚷,见他们来了立刻散开。坑底露出半截军用铁皮箱,锈蚀的锁头上依稀可见"者阴山"三个字。
"我就说地下有东西!"王胜利的蛤蟆镜滑到鼻尖,露出贪婪的眼睛,"按规矩,谁发现算谁的!"
赵铁柱的武装带抽在枣树上,震落一阵雨水。混混们作鸟兽散后,孙大勇跪在泥地里,颤抖着抚过铁箱:"这是...我们连的..."
箱子里是十二瓶密封的白酒,每瓶标签上都写着名字。最上面那瓶贴着"赵建国"——父亲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日期是1993年4月27日。
"出征前夜的壮行酒..."孙大勇的独眼泛起水光,"你爹偷偷埋下的..."
暮色西合时,他们在祠堂前分饮了那瓶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赵铁柱突然品出一丝甜味——是父亲往酒里加了野蜂蜜。当年在炊事班帮厨时,老班长就说过,赵建国最拿手的就是蜂蜜酿...
春桃凑过来嗅了嗅酒瓶,突然指着标签背面:"有字!"褪色的钢笔写着:"东经116°42',北纬27°38',给柱子娶媳妇用。"
这正是温泉眼的坐标!赵铁柱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酒瓶。林老师轻轻接过,眼镜片反射着最后一缕夕阳,把她的眼睛映成了琥珀色。
"我父亲..."她声音轻得像叹息,"也留了坛女儿红..."
夜色完全笼罩村庄时,赵铁柱独自来到父亲坟前。墓碑是块未经打磨的花岗岩,只刻着"赵建国"三个字。他倒出半杯酒洒在坟头,剩下的自己慢慢啜饮。
月光下,墓碑忽然闪过一道微光。赵铁柱蹲下身,发现石缝里嵌着个子弹壳——壳底刻着小小的三角符号,里面填着己经干涸的蜂蜜。
这是父亲教他的密语:者阴山的兵,管蜂蜜叫"地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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