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地糖2
清明那天的晨雾裹着艾草香，赵铁柱蹲在溪边淘糯米。溪水还带着倒春寒的凛冽，手指浸得发红时，他突然想起新兵连的炊事班长老李——那人总说淘米水要顺时针搅九圈，逆时针搅九圈，米粒才会吸饱天地灵气。
"哥！蚂蚁搬糖啦！"春桃的呼喊惊散了回忆。女孩趴在老槐树下，辫梢沾着草屑，正用树枝给一队蚂蚁引路。糖块是她从祭品里省下的冰糖，在晨光下像块微缩的冰山。
赵铁柱在围裙上擦干手。围裙是林老师用旧床单改的，胸口处还留着"县医院"的褪色红字，针脚却缝成了个歪扭的十字形——像极了战地救护包的标志。
祠堂前的石磨吱呀转着。老王头推磨的手背上裂口渗着血丝，却坚持要亲自磨祭祖的米浆："赵老哥最爱吃我磨的粉..."老人浑浊的眼珠蒙着层水雾，"那年修水渠，他替我挨了生产队长的扁担..."
糯米粉的清香漫过院墙时，孙大勇拄着榆木棍来了。独眼龙今天换了身干净的中山装，兜里揣着个铝饭盒，打开是十二枚染红的鸡蛋——者阴山的老兵们管这叫"太平卵"，出征前夜总要往钢盔里塞一个。
"你爹教的。"孙大勇挑出枚纹路最深的鸡蛋，在石磨上轻轻磕出裂纹，"说这样地下的弟兄能闻着香味..."
春桃凑过来看热闹，突然指着蛋壳："有字！"裂缝处露出靛蓝色的痕迹，是当年用钢笔写的"平安"二字，墨迹随着蛋清晕开，像滴化在水里的泪。
蒸笼上汽时，林老师提着药箱出现了。她今天没束发，乌黑的辫子垂在白衣领口，像给"县医院"的红字镶了道黑边。药箱里除了听诊器，还装着包用作业本纸裹的艾草——春桃算术本的格子纸上，解到一半的方程式成了天然装饰纹样。
"糖尿病人忌甜。"她将艾草糅进糯米团时，手腕上的旧表带突然断裂。表面玻璃裂成蛛网状，露出里面停滞的指针——永远停在西点十二分，和父亲怀表的时间一模一样。
祭品摆上供桌时，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王胜利带着三个花臂汉子闯进祠堂，皮夹克上沾着可疑的红色漆印。为首的刀疤脸伸手就要抓供盘里的青团，被赵铁柱用擀面杖抵住虎口——这招穴位打击是跟战地中医老宋学的。
"呦，炊事兵改行当大夫了？"刀疤脸甩着手冷笑，露出后颈的蝎子纹身，"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孙大勇的榆木棍突然重重顿地。老兵独眼里迸出的寒光，竟让混混们齐齐后退半步——三十年前在者阴山雷场，这眼神曾吓退过三个越军侦察兵。
祭祖的鞭炮炸响时，赵铁柱瞥见王胜利在祠堂后墙根撒尿。尿液冲开浮土，露出半截锈蚀的铁盒——和他家灶台下埋的那个装复员证的盒子形制相同。
午后的阳光斜照在供桌上。春桃偷偷往赵铁柱兜里塞了块艾草团，小声说："哥，给林姐姐..."女孩的手指沾着墨迹，掌心画着个复杂的几何图形，竟和祭祖用的符纸纹路暗合。
林老师独自在厢房测血糖。采血针扎破指尖时，她对着窗外的枣树发呆——树干上刻着"赵建国1975"的字样，被岁月撑裂成模糊的疤痕。二十年前那个浑身中药味的小女孩，也是这样躲在树后偷看父亲给人把脉...
"用这个。"赵铁柱突然出现，递上片新鲜的仙人掌。墨绿肉质撕开敷在针眼上，是炊事班治刀伤的土方。他手指残留着糯米粉，在阳光下泛着珍珠似的光。
暮色渐浓时，供桌下来觅食的老鼠碰翻了酒盏。赵铁柱俯身擦拭时，发现供桌底板刻着幅简易地图——线条是父亲的手笔，坐标指向后山废弃的养蜂场。最蹊跷处用蜜蜡粘着片蜂巢，六边形孔洞里塞着张泛黄的纸：
"地糖窖，三长两短叩门。"
这是父亲的字迹！赵铁柱的心跳突然加快。当年在炊事班，老班长说过赵建国有窖藏野蜂蜜的习惯，说等儿子娶媳妇时挖出来酿喜酒...
月光照亮山径时，春桃执意要跟去。女孩的塑料凉鞋踩在落叶上沙沙响，怀里抱着个铁皮手电筒——筒身"安全生产"的红字己经斑驳，玻璃罩裂痕里卡着只风干的蜜蜂。
养蜂场的木门吱呀作响，惊飞几只夜枭。赵铁柱按父亲所嘱的节奏叩门，腐朽的门板突然塌落，扬起陈年的花粉。月光斜斜照入，只见上百个蜂箱排列成奇异的八卦阵，中央石台上赫然摆着个陶瓮。
瓮口封着蜡，揭开来是琥珀色的结晶蜜。春桃沾了点舔，突然瞪大眼睛："是咸的！"赵铁柱喉头一紧——这是海盐腌渍的战地急救蜜，当年医疗队用来给伤员续命的！
"哥！"春桃的手电光晃过墙壁。斑驳的石灰墙上，密密麻麻刻满正字，每个笔画都嵌着蜂蜡。最大那组正字旁边刻着："柱儿离乡第198天"。
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王胜利的咒骂声刺破夜色："操！那帮考古队要找的蜜窖..."
赵铁柱抱起陶瓮拉春桃蹲下。黑暗中，他摸到蜂箱底部粘着个铁盒，里面是本带弹孔的笔记本。扉页父亲的字迹在闪电中清晰可辨：
"1993.4.26，者阴山北坡发现铀矿伴生蜜，此蜜可解辐射毒..."
惊雷炸响时，春桃突然捂住耳朵。女孩的瞳孔在电光中泛着奇异的蓝，像极了陶瓮里的结晶蜜。赵铁柱猛然想起，这正是他第一次排雷受伤时，在昏迷中看到的天空颜色...
作者“秦卿墨然D雁鸣晚渡”推荐阅读《雁鸣晚渡D新书：地北天南之回乡》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PIL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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