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寒蝉
卫生所的吊瓶在风里晃荡，春桃缩在掉漆的长椅上，手背的淤青连成片。老刘头捏着化验单，老花镜滑到鼻尖：“HIV阳性……这病得上头查传染源。”
赵铁柱踹开处置室的门，搪瓷盘里堆着用过的针头，酒精瓶早见了底。周会计的小姨子正给村娃打疫苗，针管在煤油灯上烤了烤就算消毒。
“去年打流脑疫苗的孩子，发烧的十七个！”春桃咳着血沫，翻出登记本。王国庆的制药厂广告从墙上剥落，露出文革时的标语：“赤脚医生就是好。”
周长生带着联防队来封门时，老刘头蹲在门槛抽烟：“都是穷闹的，一支针管用三天，能省八毛钱。”
长途站贴满通缉令，貂皮女人的照片打了红叉。马师姑的铜铃在候车厅游荡，突然拽住个戴旅游帽的老太太：“你闺女在东莞服装厂！”
赵铁柱跟踪旅行社的大巴到省道卡口。交警掀开篷布，二十多个姑娘蜷在鸡笼车里，手腕系着塑料牌：“港澳七日游，编号038”。王国庆的秘书递上香烟：“这都是扶贫劳务输出，县里批了文的。”
夜半，赵铁柱翻进服装厂后院。晾衣绳上飘着工服，领口绣着“国庆制衣”。女工棚里传出抽泣，墙根堆着成箱的“避孕药”，说明书印着“维生素”。
松花江的冰窟窿冒着寒气，马师姑的神袍漂在浊浪里。捞尸队钩起袍角，三百个生辰八字被血渍晕染。周长生在岸边跺脚：“封建余孽，早该清理！”
赵铁柱在袍襟暗袋摸出本牛皮册，1958年的记录刺痛眼球：“王守业（王国庆父）举报萨满教，获奖粮票二十斤。”泛黄的照片上，年轻时的王守业正指挥红卫兵焚烧神鼓。
文化馆突然失窃，马师姑的鼓槌出现在王国庆的收藏室。檀木架上还摆着辽代陶俑，拍卖目录标注：“日本藏家订制，战国风格仿品。”
孙大海蹲在矿洞啃冷馒头，安全帽的矿灯忽明忽暗。王国庆的监工晃着账本：“工伤赔款扣完了，再旷工扣你娘医药费！”
通风口突然灌进冷风，二十年前的矿难记忆翻涌——父亲就是在这条巷道被埋。孙大海的残指抠着岩壁，剥落处露出带编号的尸骨，铝制饭盒上刻着“1976”。
当夜，孙大海撬开档案室。尘封的事故报告里，王守业的签名龙飞凤舞：“瓦斯爆炸属不可抗力。”赔偿名单被墨水涂黑，幸存者按着红手印的证词不翼而飞。
腊月二十三，糖瓜粘住灶王爷的嘴。赵铁柱蹲在信访局台阶上，怀里揣着重新整理的材料。斜对角停着王国庆的奔驰，司机正往垃圾桶塞碎纸——是春桃拍的冻肉照片。
值班员打着哈欠开窗：“举报信要按格式写，你这血手印不行。”钢印按在材料上时，赵铁柱瞥见公章缺了个角，和假肉检疫章一模一样。
返乡的绿皮车挤满打工仔，车顶捆着“东莞制衣”的行李包。马师姑的铜铃在风里碎成片，春桃的咳血染红寻人启事。王国庆的拜年广告在电台循环：“诚信经营，不忘初心！”
松花江的冰层下，三百个生辰八字随暗流翻滚，撞在废弃的厂区排污口，碎成这一年最后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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