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七章 泥泞与光
寒露后的冻雨砸在鱼塘冰面,裂痕蛛网般蔓延。赵铁柱踩着胶靴蹲在塘边,手指捻开饲料袋结块的霉斑:“这批豆粕掺了砂,孙大海咋验的货?”翠花翻着账本,眉头拧成疙瘩:“冯瘸子的侄子送的货,说便宜三成。”
冰层“咔嚓”裂开,死鱼翻着白肚浮上来。二愣子举着捞网骂娘:“狗日的冯权,专挑开春投苗使绊子!”赵铁柱的瘸腿陷进塘泥,捞起条鱼鳃发黑的鲤鱼——鳃盖里卡着半粒老鼠药。
村东废弃砖窑里,牌九声混着劣质烟味。冯权掀翻牌桌,金链子甩在赌徒脸上:“欠老子的钱拿蝎子抵?”几个混混拎着麻袋冲进养殖场,手电光晃得蝎群躁动。
翠花抄起铁锹堵住蝎房门:“这窝孕蝎值八千,你敢动!”小满抱着账本缩在墙角,突然尖叫:“冯叔兜里有咱家的饲料单!”孙大海抡起板凳砸碎窗玻璃,警笛声由远及近,赌徒们作鸟兽散。
赵铁柱蹲在信用社台阶上,存折被风刮开最后一页——余额西十七块八。信贷主任的皮鞋尖踢开脚边的烟头:“拿鱼塘抵押?你那破塘子都不够赔死鱼钱!”
翠花翻出烈士抚恤金存折,军属徽章硌得手心发红。老吴媳妇连夜纳了五十双鞋垫,赶早市摆摊:“铁柱,先给工友结半个月工钱。”冻红的手指捏着皱巴巴的毛票,硬币在铝饭盒里叮当响。
省农科院的吉普车陷在村口泥路。戴眼镜的女技术员踩着高跟鞋蹚泥水:“湿度计要挂东南角,孕蝎得单间饲养。”翠花在本子上记满潦草符号,突然指着蝎群:“这只在蜕皮!”
冯权蹲在墙根偷拍,镜头却被孙大海的撬棍打飞。技术员捡起手机冷笑:“非法窃取商业机密,判三年。”赵铁柱递过一罐山丁子酒:“同志,车陷了就在屯里住一宿?”
夜半炸雷劈断老槐树,山洪裹着碎石冲进鱼塘。赵铁柱光着膀子堵缺口,麻袋压不住决口的泥流。翠花领着妇女队扛沙包,小满的塑料凉鞋卷进激流。
冯权开着挖掘机幸灾乐祸:“叫你把塘子抵给我!”话音未落,山体轰然滑坡,泥石流吞了挖掘机履带。赵铁柱的瘸腿被钢筋划出血口,仍拽着冯权衣领往坡上拖。
晨雾裹着发酵池的酸味儿,赵铁柱的胶靴陷在松软的堆肥里。翠花戴着草帽翻搅腐熟的兔粪,细密的汗珠挂在鬓角:“掺上谷壳灰,能调酸碱度。”几只芦花鸡在肥堆旁啄食虫卵,鸡爪刨出团暗红的土——那是去年被药死的鱼塘淤泥。
二愣子推着独轮车运肥,车辙印里钻出几簇野荠菜:“赵哥,这土真神了!”试验田里的白菜苗顶着晨霜舒展叶片,叶脉间还沾着昨夜撒的草木灰。孙大海蹲在地头卷烟:“冯瘸子家的大棚菜打蔫了,今早见他往镇上拉农药。”
村小教室的玻璃补着塑料布,于小慧的粉笔在黑板上画出胡萝卜剖面图。“同学们,这是赵叔叔种的有机蔬菜。”她举起沾着泥的萝卜,断口处渗出清甜的汁水。最后一排的虎子突然举手:“老师,冯叔说不用化肥的菜长不大!”
教室后门“吱呀”晃开,冯权叼着牙签斜倚门框:“于老师,城里来的娇花可别教坏娃娃。”翠花挎着菜篮静静立在窗外,篮里的紫皮茄子泛着釉光,生生比冯权大棚的壮实一圈。
月夜虫鸣中,赵铁柱打着手电巡田。滴灌管突然爆裂,腐臭的黑水喷涌而出——有人往蓄水池倒了工业废料。翠花蹲在田埂蘸水闻了闻:“是电镀厂的酸洗液,河下游新开的那家。”
孙大海踹开冯权家后院,铁桶里还残存着蓝绿色液体。冯权晃着手机录像:“私闯民宅,等着吃官司吧!”镜头忽然被于小慧的遮阳帽挡住,她指着桶壁的厂标:“这桶是王国庆化工厂的,上周我去做课外实践时见过。”
县质检局的旋转门转出个油头青年,胸牌上印着“冯小刚”。“赵老板,你这有机认证……”他指尖敲着报告,“得加急费。”于小慧突然抽出钢笔,在检测指标上画圈:“国标GB/T19630规定,重金属检测应包含铬、镉、汞三项,您这报告怎么少了两项?”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王国庆的鳄鱼皮鞋踏在大理石上咔咔作响。翠花默默展开精心装订的种植日志,每页都粘着不同日期的土壤样本,像本厚重的时光相册。
秋雨初霁,试验田里多了三行歪扭的脚印。虎子领着同学蹲在地头,小手里攥着冯权家偷来的复合肥包装袋:“赵叔,冯叔往你家菜地洒这个!”袋角残留的白色粉末,与蓄水池废料成分相同。
于小慧在县城图书馆泡了整宿,复印的《土壤污染防治法》铺满炕桌。晨光中,赵铁柱的瘸腿深一脚浅一脚丈量着被污染的田垄,忽见被酸水烧焦的土缝里,钻出株倔强的蒲公英。
(http://www.220book.com/book/PIL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