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致富经陷阱
赵铁柱蹲在信用社门槛上数钱，手指头被汗浸得发皱。三百七十五块八毛，是他家最后一张存折的余额。山风卷着农药味从门缝钻进来，隔壁农药店老孙头的收音机正放《走进新时代》，滋啦滋啦的杂音里，他听见句要命的词儿——“特色种植致富工程”。
后山的野核桃林是赵铁柱的命根子。三年前他砍了苞米地改种薄皮核桃，今年刚挂果就赶上价格跳水。贩子老歪开着手扶拖拉机进村，张嘴就压价：“八毛一斤，现钱结账。”赵铁柱攥着账本不吭声——去年县供销社收购价还一块二呢。
“铁柱哥！”村口小卖部老板娘红霞甩着两条大辫子跑来，“快看电视！中央台说种核桃能发家！”她裤脚沾着泥点子，刚从地里拔完花生。
村委会那台21寸黑白电视前挤满了人。画面里西装革履的专家指着挂满果的核桃树：“采用我们公司的太空育种技术，亩产翻三倍！”镜头扫过成摞的百元大钞，村民们的呼吸都粗了。片尾跳出个电话号码，区号是北京的。
三天后，两辆桑塔纳碾着黄土路进村。打头的男人梳着油光水滑的分头，腰间的BP机比村长家的搪瓷缸还大。“我们是中科助农公司的，”他递上的名片烫着金边，“专门帮扶革命老区脱贫。”
赵铁柱蹲在自家门槛上搓核桃青皮，汁液染得手像中了毒。分头男随手捡颗核桃，掏出瑞士军刀咔嗒撬开：“你这品种不行，得换我们的太空苗。”他脚上的皮鞋亮得能照见赵铁柱补丁摞补丁的裤腿。
“五千块一亩包技术指导，三年回本。”分头男吐着烟圈，“卖不出去的我们兜底回收。”烟是红塔山，赵铁柱只在村长儿子结婚时见过。
那晚赵铁柱蹲在灶台前烧火，火光映着墙上的奖状——都是他爹当年开山造田得的。老娘在炕上咳嗽，玻璃瓶里的眼药水只剩个底儿。“柱啊，”老娘摸摸索索从枕套里掏出个手绢包，“把这拿去换了药。”
手绢里裹着对银镯子，是姥姥留下的嫁妆。赵铁柱鼻子一酸，想起爹咽气前抓着他的手说：“守住山，饿不死人。”
半夜他翻出存折，又跟老歪赊了三百斤核桃。月光照在签合同的钢笔上，那支笔是分头男送的，笔帽上雕着条龙。
太空苗运来那天下着毛毛雨。赵铁柱摸着蔫巴巴的树苗犯嘀咕：“这咋跟后山野苗子一个样？”分头男指挥工人往苗根喷药水：“这是促根剂，商业机密。”
一个月后怪事来了。新苗抽的芽血红血红的，老核桃树跟着大片枯死。放羊的六爷说夜里听见树哭，赵铁柱抄起斧头要砍妖树，斧刃却被树胶黏住了——那胶腥得像是掺了人血。
红霞她爹是赤脚医生，闻了树苗突然脸色煞白：“这味儿跟我当年在越南战场闻过的橙剂一个样！”
当赵铁柱拿着枯死的树苗闯进村委会时，分头男正在放录像。电视里他的太空苗郁郁葱葱，底下飘着“央视《金土地》栏目”的字幕。“这是假的！”赵铁柱抡起板凳砸向电视机，火花西溅中露出录像带标签——生产日期是1999年，可栏目去年就停播了。
当晚他在乡派出所熬红了眼。新来的小民警用放大镜看合同，突然喊起来：“这公章字体不对！国家单位用的是仿宋体，他们用的是楷体！”
追债的人来那天，赵铁柱正在给老核桃树挂吊瓶——那是红霞爹配的解毒药。分头男带来的打手砍树像砍豆腐，二十年树龄的核桃树轰然倒地时，青核桃砸在赵铁柱头上，汁水流进眼里辣得生疼。
“还钱！不然送你去黑煤窑！”打手的砍刀架在他脖子上。突然一声巨响，老娘举着猎枪从里屋冲出来，枪管还是她爹打鬼子时留下的。
“滚！”七十岁的老太太手稳得像年轻时纳鞋底，“再碰我儿一指头，让你尝尝铁砂子拌盐的滋味！”
清理村委会仓库时，赵铁柱在录像带盒底发现串数字。红霞念过会计班，说这是银行账号。他们连夜搭拖拉机进城，在邮电局查到账号属于深圳某公司——法人代表正是分头男的真名。
老支书抖着手拨通省台热线，记者来村那天，赵铁柱把枯死的太空苗堆成小山。镜头前他掰开树根，露出里面发黑的导管：“说是带我们奔小康，其实是给土地喂毒药！”
骗子公司撤离那夜，赵铁柱在核桃林里捡到个铁盒。盒里装着几管紫色药水，标签上印着外文。他想起分头男说过：“这药水美国人都在用。”山风卷着枯叶打旋，远处传来野狗撕咬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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