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丹粉末染成的血雨还在簌簌下坠。沈砚冰掌心血痂翻卷的豁口如同开启的泉眼，粘稠的、带着熔铅般滚烫温度的血流汩汩涌出，裹挟着飞溅的血色蝉蜕，落在积满黑色铅尘的水泥地上。她指尖痉挛，半截银针脱手，针尾在污浊的水面点开一圈微弱的涟漪。
血滴触及湿冷地面的刹那，没有预想中剧烈的燃烧或灼烧的白烟。那血液如同落入滚油中的水滴，嗤的一声轻响，腾起一股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浅淡烟霭。烟霭升起不足半尺，便与纷纷扬扬飘落的黑色铅丹粉末相遇。
奇诡的景象旋即发生。那些沾到血气的铅粉颗粒，像是被无形的冰针瞬间冻住，悬停在半空中。紧接着，颗粒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一层冰晶状的白色霜壳。壳内原本暗沉的黑点迅速褪色、崩解，化为细碎到无法辨识的灰白尘埃，簌簌地坠落尘埃。铅粉构筑的血色尘雨，在这片区域骤然消失了踪迹。
实验室内弥漫的刺鼻甜腥被一股若有若无的、似檀非檀的奇异药气冲散。这气息极淡，却带着一种能穿透铅毒阴霾的、沉静的草木生机，顺着冰冷的空气，丝丝缕缕弥漫开。
铁笼外，离得最近的那个男孩停止了抽泣。他怔怔地看着自己手臂上那片焦黑翻卷、正“滋滋”冒着白烟的红疹。烟雾之下，翻卷起的焦皮边缘，几颗如同毒藤种子般深嵌在溃烂肉里的铅质颗粒，此刻正无声地碎裂剥落。那恐怖的灼痛竟随着铅粒的剥落而迅速减缓、消失。他试探着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溃烂的皮肉边缘。没有预想的剧痛，只有一股温润的、麻痒的触感。他猛地仰头，黑乎乎的脸上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铁笼内那个手掌仍在流血的人影。
铅丹的颗粒如同遭遇天敌，冰霜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更多的铅粉被这奇异的气息捕捉、冻结、风化成灰。那场索命的黑尘血雨，在弥漫的淡薄药气笼罩下，竟然真的……停了。
实验室顶棚角落，一处漏风的破损处，最后一股铅粉尘埃被冷风卷着，尚未飘落便被无形屏障般的气息消融殆尽。空间里刺耳的“滋滋”灼烧声彻底消失，只剩下几声压抑的、试探性的吸气声在残余的药香里浮动。
死寂只维持了一瞬。铁笼最深处那片黑暗区域，一点微弱的绿色幽光猛地亮起！随即是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点幽绿的光斑在实验仪器微弱的指示红光映衬下，如同夏夜被惊扰的流萤，猝然亮起，死死钉在沈砚冰身上。玻璃墙外蜷缩的孩子们，如同得到无声的号令，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没有嘶吼，没有哭嚎。
最前方那个瘦得几乎只剩骨头的男孩，用那双沾满黑灰和泪痕的手，用力撑起自己跪伏的身体。他的动作很慢，手臂颤抖得厉害。当他的脖颈终于完全显露在昏暗光线中时，他后颈靠近发根的地方，那片黑乎乎结了血痂和尘土的皮肤上，一道极其繁复的刺青清晰地显现出来——一只收敛双翼、欲落未落的寒蝉轮廓！刺青的线条是墨蓝中夹着靛青，仿佛饱蘸了古老的药墨深刺入骨。
像是被这个动作点燃，铁笼前所有的孩子，不分男女，都艰难地挪动着身体，或用伤痕累累的手臂支撑，挺首了腰背，将污浊不堪的后颈暴露在空气里。没有撕扯，没有抓挠。但那片长期被汗水、灰尘和结痂血浆覆盖的皮肤上，此刻赫然都浮凸出形态各异却同样透着一股冷峻意味的寒蝉纹印！
幽绿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如同鬼火。这些眼睛不再充斥着疯狂的诅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一种被深埋了太久、被强行灌入的恨火焚烧过、最终又被某种更强大力量禁锢的绝望死寂。那死寂中，还凝着未干的泪光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巨大震动。他们望着沈砚冰，或者说，望着她淌血的手掌，望着那截插入钥匙孔的银针——钥匙的末端，浸透血液的蝉翼纹路间，一点凝固的铅丹余烬正无声滑落。
沈砚冰掌心豁口的鲜血仍在奔涌，温热的血珠沿着钥匙冰冷的纹路滚落，滴在她脚边最后一只血色的蝉蜕上。那半透明的翅翼边缘，那个用细针刻下的“十七”字迹还未干透。血珠滴落，正正渗入那未干的墨痕里。“十七”二字瞬间被温热的血液染成深红。那只血蝉的薄翅在她脚边猛地一颤，仿佛有生命般急速吸收着周围的血液，翅膀的边缘竟开始无声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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