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砚的指腹碾过柴刀柄缝残存的泥屑，黑灰嵌进指甲边缘的裂口。药囊烧尽的纸灰被风卷着，打着旋扑向他脚边铅块爆裂后的残骸。铅块爆开的凹槽深处，积着薄薄一层纸灰。指腹擦过那些灰烬，冰冷滑腻。
灰烬粘着他的指腹，随着他捻揉的动作，灰白的尘埃无声地沿着冰冷的铅块内壁滑落。铅块凹槽中冷凝着淡淡水痕，灰烬滚过潮湿的铅面，忽然向内蜷缩起来，极其细微地蠕动、聚拢。仿佛被无形的手揉捏、塑形。灰烬的轮廓迅速拉长、变形，不过几次呼吸之间，竟凝成一幅近乎清晰的侧面剪影。发髻微挽，颈项颀长，眉眼处却是一片模糊的空白。
药墨涩气混着铅块金属的冷腥，丝丝缕缕萦绕不散。陆承砚凝着那灰烬凝成的模糊容颜侧影，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却没有声音。他捏着那片仅存的、浸透污水的锦缎药囊残片，手指骨节发白。
残片上黏连的灰烬随着动作簌簌滑落，几颗焦黑的余烬粒子滚入铅块内部凝结的污水中，滋滋作响。水面腾起几缕若有若无的青烟。烟气散开的水面上，墨色的字迹倏然一闪即逝：
“焚心散解法……伪计……”墨痕扭曲断裂，水波晃动，再难辨清。
“……伪计？”沈砚冰的声音带着血涌后的嘶哑，目光投向水面。
水面忽又平静，字迹彻底消失不见。只剩几道被污水浸染晕开的灰痕，细看下竟排列成几个针尖大小的点，似曾相识——与婴孩骨殖上那些规律的点痕惊人地相似。
陆承砚猛地抬眼，目光扫过铅井边被素帕覆盖的白骨。灰烬凝成的容颜残影仍在水面模糊晃动。他手臂肌肉绷紧，沾着灰烬与铅渣的手指屈起，就要朝铅块凹槽深处那灰烬人像模糊的眉心按下去。
“且慢！”沈砚冰的手倏地扣住他的腕。动作牵扯掌心豁口，未止的鲜血又渗出几滴，砸在铅块边缘。
一滴滚热的血珠恰好落进凹槽深处的污水中。清水瞬间被染得微红。那片沉在水底的灰烬残影陡然剧烈震颤！模糊的容颜在血水中扭曲、沸腾，如同被投入烙铁的墨块。灰烬人像无声地剧烈震颤、抽动，仿佛承受着无形的痛苦，迅速崩解、离散。最后，一点极其细小的深色灰痕挣扎着向上浮动，在血水表面凝成一个焦墨凝写的字：
“镜”。
血水荡漾，字影扭曲散去。
“……银镜夹层。”陆承砚的声音在沉闷死寂的空间里砸出沉闷的回响。捏着药囊残片的手陡然僵住，锦缎在指腹皱成深褶。他猛地抬眼，视线越过实验室角落里那个浸泡在幽绿福尔马林液中脏器标本的玻璃罐，首首钉向沈砚冰怀中——那里是母亲留下的半块银镜所在的方向。
“银镜……己碎。”沈砚冰的手指下意识按住内襟。碎裂的边缘透过薄薄的衣料硌着皮肉。
铁笼深处那片幽绿的瞳孔骤然亮了几分。无数双眼睛在昏暗里死死盯着沈砚冰的方向，那种刚刚短暂浮现的死寂麻木里，重新注入了一丝阴冷的、刻入骨髓的审视。
陆承砚的视线却未从她身上移开，反而缓缓下落，停驻在浸满血污的铅块爆裂残骸之上。那东西正静静躺在翻倒的柴刀旁。他手臂未动，指间捏着的半张药囊残片上，最后几丝微弱的烟霭也终于彻底散尽。残片下方铅块一角，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铅屑完全掩盖的划痕边缘，此刻却清晰地折射出一点冰冷的光。
那是柴刀断口卷起的铁腥反光，映在铅面残留的血珠上。
陆承砚捏着药囊残片的手指微微向下一沉，仿佛失了力道。污秽的锦缎悄然覆住那点残留的血光。他喉头深处猝然迸出一声压得极低的闷哼，身体猛地佝偻下去，另一只手死死攥住胸前衣襟，指关节捏得泛出死灰般的白。
一抹暗红发黑的血线，不受控制地从他紧抿的嘴角溢出，蜿蜒滑过下颌。
血滴砸在脚下积水横流、布满铅灰的地面。黑红粘稠的血浆砸中一块爆裂溅射的铅丹碎粒，那粒凝固的铅丹像饥饿的兽，瞬间将周围的鲜血吸噬进去，铅粒的体积膨胀了一圈，内里浑浊的暗红血丝疯狂鼓动。
地面积存的污浊水流被这黏稠的血浆扰动，打着旋儿向西面散开。水波流转、碰撞、粘附，在地面灰黑的水光中晕染、拼凑。几个模糊扭曲的水痕迅速延展、粘合，在铅灰与血污弥漫的地面水渍间，竟缓缓凝出一枚铜钱大小的银镜映像！镜面边缘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镜子深处，映着的赫然是浸泡在福尔马林液罐中，陆老太太腹腔深处、那片被福尔马林泡得发白变形的脏器。
水波浮动，镜像扭曲变形。碎裂的银镜倒影深处，几缕污血如同挣扎的鬼爪，在脏器模糊的轮廓间蜿蜒勾勒出数道深黑的刻痕：
“……铅井……底……伪证……” 墨迹断续扭曲，随即被新的血污冲散、覆盖。
污浊水流中的血色映象急速消散。那片浸泡着脏器的福尔马林液倒影，在浑浊波动的水光中颤抖着淡去，只剩一块爆裂后浸透血污的铅丹，像一块畸形的血瘤，静静躺在积水的洼陷中心。
陆承砚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块吸饱了鲜血、微微搏动的铅丹上。血块边缘，一点凝实的、与其它部位暗红截然不同的深褐色印记，正无声地向外蔓延，如同在铅丹血瘤深处缓缓结出一枚剧毒种子的核心。他攥着药囊残片的手背上，青筋猛地突起一下，像绷紧欲断的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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