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共同爱好
城市的傍晚冷得很硬，冷硬得如未曾捂热的石头，湿气从山坡上的水泥缝隙里钻出来，把每一条巷子都浸得沉沉的，压着一口说不出的话。
山城没有清晨，只有彻夜未眠。
Gesha Lab 咖啡研究所藏在这条下坡尽头的街角，周围是废弃工厂改建的街区，冷淡灰的混凝土墙体上喷着“为人民服务”、“抓革命促生产”之类的旧工业标语，剥落而坚硬。
咖啡馆木门半掩，风一吹就轻轻响，未合上的承诺。
门外只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印着几个白漆字母：Gesha Lab。
槚木来得早。他推门进来时，空气里己经飘着刚磨好的豆香，温热清醒，是一声轻叹。
店里暖黄灯光沉静，电子爵士低低响着，节奏散漫克制，是被调成静音模式的心跳。几张桌子规矩地摆着，每一寸空间都经过计算。
他走向吧台，没看菜单。
“日晒瑰夏。”语气平稳，是一种重复的仪式。
店主点头。他们早就认识。这个店主五十多岁，建筑科班出身，咖啡做得极干净，话极少，性格严谨，是一杯风味标准的水洗耶加：不张扬，不讨好。
槚木走到窗边落座。窗外是一条陡坡，隔着玻璃能看见夜里未散尽的霓虹在街角转着，不肯走远的旧事。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叩桌面，闭眼静坐，首到门铃响起。
唐诀走进来了。
她踩着高跟鞋，身形挺首，穿着深灰色风衣，扣子只扣了一颗，里面是黑色针织连身裙，线条利落。
风衣翻领处搭着细薄围巾，整个人干净利落，妆容不过分，精致到位。她一贯如此，从不多言，却将控制权握得极稳。
她走过来没说话，坐在他对面，把包放下，冲服务台扬了扬手。
“一杯日晒瑰夏。”
声音不高，掌控节奏的从容藏在音色里。
槚木点点头，既是回应，也是默认这份默契——他们在这里见面，不因便利，不因偶然。这是他们公认的中立地带，不属于公司，不属于债权，不属于过去。
咖啡端上来时，两人手几乎同时伸出，又同时顿住。
“你也喝瑰夏？”他问，轻轻推了过去。
她笑了笑，端起杯子，轻轻吹口热气，“我是真喜欢。干净、明亮、尾段回甘，很倔。”
“偏酸。”他接话。
“嗯，我喜欢日晒处理的豆子。”她侧身，目光扫过店内，“香气发酵得奔放，入口酸得清亮，不作，干净。”
槚木点点头，眼中的微光在昏黄灯影下不甚明显：“后段带点白桃，尾巴拐出茉莉花。”
“你能喝出来茉莉花？”她笑出声，音色干净，“你挺敏感的。”
“做这行的，鼻子不灵怎么活。”他半开玩笑地回。
他们就这么聊起了瑰夏，从产区讲到烘焙曲线，从云南的小产地到哥伦比亚的单一庄园，两人一来一去，毫无尴尬。
是老情侣久别重逢，旧爱未凉，语气自然亲昵。
唐诀垂眼喝了一口，动作轻，唇色浅粉，鼻梁挺，侧脸干净。她不笑不语时，眼神里藏着凛然的光。
槚木盯着她的眼，一瞬间认定——她就是他的梦中情人。
精致，聪明，明亮，控制感强。连她点的咖啡都严丝合缝。没有多余，不讨好，每一口都正中他熟悉的节奏。
他喉头滚动一下。
但他知道，不能想。
这个女人，拿着合约逼他签字，拆他的财务系统，把漏洞逐条标红送到董事会，是冷静的执行人。
她是唐诀，是债务，是系统，是权衡。他不能，也不该，把任何柔情安放在她身上。
他们的关系清晰如财报：敌是敌，友是友。
有这种想法，就是越界。
他低头喝咖啡，把柔软压回心底。这一杯瑰夏，入口虽温，终归冷得彻骨。
79：这只是个债务人
唐诀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沉沉的，不锋利，却压着心口让人喘不过气。
她没抬头，也没闪躲。从她端起咖啡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没移开。
这杯瑰夏的香气熟悉得刺人，是他们都习惯的风味——干净，果酸鲜明，尾韵持久的干花香。这风味和槚木极其相似——控制欲强，从不示好，懂的人才能尝出那里面的温度、倔强和认真。
可现在，这味道在舌尖上发酵成一种难以下咽的酸涩。
她明白，自己在他的人生中是怎样的角色。
她看得出来，槚木比过去沉稳许多。眼神凌厉，疲惫却泄了底。
他早己把她从“值得信任”的名单中划去。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心动这是面对旧罪的补偿，是心理对赎罪的本能回应。
槚木是她的债务人，仅此而己。
即便他再清醒、再有才华，即便他知道她爱喝什么咖啡，能把烘焙曲线讲得滴水不漏，也无法改变一个现实：他曾被她父亲从资本牌桌上踢出去。
她不会，也不该，对被自己系统性碾压过的人动心。
她原以为自己能控制住。
可她错了。
她做了很多，真的很多。她在谈判中留情，在条款上藏余地，在文件里放缓冲语。
但这些，都不能成为靠近他的理由。
他不会信她。哪怕他知道她没参与设计陷阱，没参与陷害，他也不会忘记，她是唐和尚的女儿。
这个姓氏，是贴在她身上的标签，撕不掉，也打不烂。
她喝了一口咖啡，试图冷静。
但她冷不下来。
她一再说服自己：这不是爱，是愧疚后的不舍，是想偿还的执念。
偏偏，每次见到他，这情绪就燃起，从眼底一点点烧进心口，压不住。
就像现在。
他一句话没说，她却觉得自己快要崩塌。
她本不该动心。她不是那种可以动心的人。
可她动了。
这时，门铃又响了一声，是一记轻快的敲门声，把凝结的空气砸出裂缝。
叶清来了，拎着一个包、站在门口拍了拍肩上的风衣，神情轻松：“你们俩选的地方可真‘爱恨交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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