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商业广场的临时舞台在烈日下泛着白光，塑料地毯被晒出刺鼻的橡胶味。
林深蹲在音响箱后头，把矿泉水瓶捏得咔咔响。舞台经理甩过来一沓节目单，油墨蹭在他渗汗的手肘上：
"三点开场，唱够五首，完事结账。"
"《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小苹果》..."
林深用瓶盖刮着歌单边角，刮出个歪扭的冷笑。
这单子像是把二十年的流行歌塞进榨汁机，混出杯西不像的糖水。
舞台角落堆着促销洗衣粉，蓝色包装袋上印着"买二送一"，被晒得卷了边。
"深哥！"
穿玩偶熊服的小伙凑过来，头套里传出闷响，
"帮我看下充气城堡，我去撒个尿！"
林深接过头套时，摸到内衬发霉的绒毛。他套上熊脑袋的瞬间，热浪裹着汗馊味糊了满脸，眼前的世界变成网格状的牢笼。
充气城堡里，七八个孩子正在蹦跳。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拽住熊爪："大熊会唱歌吗？"
林深透过网格看见她缺了颗门牙，突然想起巷口刘奶奶的孙女。他屈膝让熊脑袋抵住城堡顶，手指在充气柱上敲出《两只老虎》的节奏。
孩子们愣了两秒，尖叫着跟着蹦跳，城堡随着节奏上下起伏，像艘颠簸的彩色飞船。
"23号！23号人呢？"
舞台经理的咆哮穿透热浪。林深摘头套的瞬间，汗珠甩在节目单上，晕开"特邀驻唱"西个烫金字。
他抓起那把贴满胶布的吉他，指尖扫过琴弦试音时，瞥见台下穿碎花裙的姑娘——白露正举着手机拍宣传片，马尾辫跟着拍摄节奏晃。
"第一首，《小幸运》。"
他对着话筒说，声音被劣质音响削出毛边。蝉鸣突然拔高，盖过了前奏的吉他声。
第三段副歌时，掌心传来不祥的震颤。林深低头看见第二弦正在缓缓崩裂，金属光泽的琴弦像条垂死的银蛇。
台下举着洗衣粉的大妈开始交头接耳，白露的镜头不知何时转向了这边。
"就当是场即兴。"
他舔掉流到唇边的汗，咸味刺得喉头发紧。吉他"铮"的一声断弦抽在他手背，血珠沁出时，台下传来小孩的哭闹：
"妈妈，熊大死了！"
林深扯下琴弦缠住手腕止血，余光瞥见脚边的矿泉水瓶。
昨天在电视台顺的半瓶纯净水还剩个底，在阳光下晃出碎钻似的光。他突然抬脚踩扁瓶身，空爆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
"接下来这首，"
他甩开破吉他，塑料瓶敲在话筒架上咚的一声，"《稻香》特别版。"
脚掌拍打木地板的闷响成了底鼓，捏扁的瓶身刮擦支架是沙锤，牙齿咬着断弦弹出零星高音。
汗水顺着下巴滴在瓶身上，绽放细小的彩虹。
穿玩偶服的小伙忘了系裤腰带，提着裤子呆立在后台，露出半截海绵宝宝内裤。
白露的镜头在微微发抖。
取景框里，青年沾着机油的手指在阳光下泛着金边，破洞牛仔裤的裂口随着动作张合，露出膝盖上结痂的擦伤。她突然想起昨天控制室里他蜷缩修设备的样子，像只受伤却不肯示弱的野兽。
"笑一个吧！"
林深吼出这句时，把瓶子抛向空中。旋转的塑料瓶划出抛物线，瓶底那个用马克笔画的音符标志突然闯入镜头。
白露下意识按下连拍键，听见自己心跳跟上了他的节拍。
穿貂皮大衣的大妈突然扭起广场舞，手里的洗衣粉成了荧光棒。孩子们冲上台抢着踩塑料瓶，笑声混着乱七八糟的节奏，竟真谱出段生机勃勃的夏日狂想曲。
收工结账时，舞台经理多塞了五十：
"观众扫码领洗衣粉的比预期多两成。"
林深用钞票扇风，瞥见白露在树荫下擦镜头。她今天换了件浅蓝衬衫，衣角掖进牛仔裤，比昨天的正装顺眼多了。
"喂，礼仪小姐。"
他晃过去时，故意踩响地上的易拉罐，"偷拍要收费的。"
白露迅速锁屏，手机壳上山茶花贴纸缺了角：
"我是正当取材，倒是你..."
她目光扫过他渗血的手背，"破伤风疫苗打了吗？"
蝉鸣突然安静了一瞬。林深转着矿泉水瓶盖，看见她鼻尖细密的汗珠："这么关心搭档？"
"谁跟你是搭档！"
白露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耳尖泛起血色，"我是在拍商超周年庆..."
话没说完，她的手机疯狂震动。家族群里炸出十几条语音，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外溢出来：
"露露啊，你爸在工地摔了，现在医院要交押金..."
树影在两人之间摇晃。林深摸向裤袋里的钞票，触到房东催租的短信。他忽然把五十块拍在饮料摊：
"两瓶冰可乐。"
易拉罐拉开时的气泡声，混着他沙哑的嗓音："喝甜的能缓一缓。"
白露捏着冰凉的罐体，看见他仰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旧伤疤像枚褪色的邮票贴在颈侧。她突然发现他总在帮助别人时最放松——就像此刻，明明自己手背还在渗血，却用矿泉水冲掉她手机壳上的灰尘。
"哭没用。"
林深捏扁空罐，准准投进五米外的垃圾桶，"上个月我房东锁门，我蹲在楼道修了整晚吉他。第二天对门老太太给我塞了俩包子，说听我弹琴想起她死去的孙子。"
他转着瓶盖的手突然停住，"有时候陌生人的善意，比亲戚的眼泪值钱。"
白露的指甲在易拉罐上掐出月牙印。她想起面试时苏蔓跋扈的模样，想起父亲躺在病床上的脸，突然仰头灌下整罐可乐。
气泡刺痛喉咙时，她听见自己说：
"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长在广场上。林深用断弦缠住她递来的U盘，插进商场广播室的电脑。当《稻香》的改编版通过全楼喇叭炸响时，促销洗衣粉的柜台前挤满了举手机拍摄的人。
"你这是侵权。"
他嘴上这么说，手指却在键盘上飞快调整混音。
白露盯着监控屏幕上聚集的人群：
"商演合同第八条，配合甲方宣传。"
她突然狡黠一笑，"再说，你不是要资源置换吗？"
保安冲进来时，林深拔下U盘抛给她，自己撑着窗台翻了出去。白露把发烫的U盘塞进内衣夹层，听见窗外传来他的喊声：
"礼仪小姐，你胸针落我这儿了！"
暮色中，青年奔跑的背影被夕阳镀上金边。白露摸向空荡荡的领口，突然发现他不知何时把山茶花胸针改成了吉他拨片形状。
当晚，大学生上传的《矿泉水瓶战神》视频冲上同城热搜。
昏暗的网吧里，林深盯着第17位的热搜标签，用最后两块钱买了盒创可贴。
而城市另一端的病房，白露把商演视频给父亲看时，发现他混着镇痛剂的梦里，嘴角是翘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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