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学。
昭宁抱着书匣转过回廊，忽见宝珠立在紫藤花架下。
她正将油纸包着的肉脯掰碎，喂给围在脚边的五六只流浪猫。
春阳透过花影在她肩头跳跃，那些曾因讥讽她容貌而挨过巴掌的小丫鬟们，此刻竟都捧着食盒围在她身边说笑。
“宝珠姐姐新缝的护膝，用的是庄子上猎的狐狸皮。”一个小丫鬟红着脸展示膝上毛茸茸的护具，“说我们守夜的腿脚最易受寒。”
另一个摸了摸那护具：“啊，是真的毛！宝珠小姐也太体贴下人了。”
“这只是些许小事，莫要说了。”
宝珠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昭宁，立即小跑着过来，颊边梨涡比枝头藤花更清甜。
“宁妹妹来得正好，前日庄头送来的枇杷膏，你替我带给崔婶可好？”
她将青瓷罐放进昭宁手中，指尖残留着猫儿绒毛的暖意，“我亲手熬的，止咳最是见效。”
昭宁垂眸望着瓷罐上描金的忍冬纹，掌心隐隐发烫。
宝珠从前连盏茶都不肯递与她，如今竟这般殷勤，倒叫人如坠云雾。
“多谢宝珠姐姐。”她不动声色地福了福身，“三婶这几日咳得夜不能寐，这药膏定能解她燃眉之急。”
宝珠笑靥更深，忽又压低嗓音凑近道：“宁妹妹可听说闻莺姨娘的事了？她如今有了身子，三叔父连晨昏定省都免了，成日守在西跨院呢。”
昭宁指尖一颤，宝珠为何主动提这个。
“你说三婶是不是气得想杀人？闻莺姐姐不会有危险吧？”
“姐姐慎言。”她退后半步，目光掠过宝珠发间的银簪，“三婶自有主张，我们小辈不该妄议。”
“哈哈哈，你胆子真小，我就随便说说罢了。”
宝珠转过头去，脸上又挂满了笑容。
是夜。
雨珠敲打窗棂的声音突然密集起来，昭宁从半卷《水经注》里抬头，正看见果儿掀起门帘：“姑娘，闻姨娘来了。”
话音未落，月白裙裾己卷着潮湿的水汽旋进门槛。
闻莺解下竹叶纹油纸伞，鬓边珠钗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前几日说要给二小姐编的平安穗子，今儿总算得了。”
她从杏色绡帕里取出个青玉色络子，流苏上坠着颗殷红的珊瑚珠。
昭宁目光在那珊瑚珠上停了会儿，闻莺晋了姨娘除了那一顿酒没得啥赏赐，这突然怀了身子，没少得好东西。
“昭宁谢过姨娘。”
昭宁不相信闻莺来找自己只为送个穗子，果不其然。
“果儿，劳烦去小厨房要碗杏仁酪。”闻莺忽然转向正在添香的小丫鬟，“记得让她们用老爷新买的波斯杏仁，我最近饿得紧，夜里总要吃上一碗。”
她摸了摸还不怎么显怀的肚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平日里，闻莺对果儿挺好的，果儿见她有了身子，也想照顾一二，赶紧道：
“得嘞，闻姨娘，等着哈，我这就去。”
槅扇门吱呀合拢的刹那，闻莺突然抓住昭宁的手腕，凑近道：
“二小姐想不想知道，沈夫人究竟是怎么没的？”
昭宁指尖骤然收紧，她就知道闻莺冒雨前来可不是送穗子这么简单。
她冷笑道：“闻姨娘若想拿死人作筏子，也该换个新鲜由头。母亲去世时在深夜，你能知晓什么？”
“若我说沈夫人绝非自缢而亡呢？”闻莺忽然将昭宁的手握得更紧，“那些婆子都说夫人是踩着黄花梨脚踏悬的梁，可那脚踏——”她俯身贴近昭宁耳畔，“根本比裹脚凳还矮三寸。”
窗纸被闪电映得惨白，昭宁早就怀疑母亲之死，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可闻莺，她信不过，她用力将手抽出来。
“空口无凭，姨娘若真有实证，何不此刻拿出来？”
“我倒是有样证物，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可得卖个好价钱。”
“你想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我只需要二小姐替我办一件事。”
“我凭什么信你？或许你连证物模样都说不清。”
闻莺浅笑道：“二小姐您觉得这样激我，我就会将那要命的东西拿出来吗？”
“那闻姨娘为何觉得我能替你办成事呢？我还是个小孩呢，什么杀人放火什么偷盗拿赃我可做不来，免得误了姨娘的事，姨娘还是去找别人吧。”
“我的事只有二小姐做得了。”
外头传来果儿的脚步声。
“二小姐，好好想想，若是应了，派人给我传个话就是，明日午时之前作数。”
“姑娘！杏仁酪来了！”果儿的声音伴着木托盘轻响由远及近。
闻莺迅速退开两步，指尖拂过昭宁肩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二小姐这妆花褙子真衬肤色，改日也给我描个花样可好？”
果儿端着杏仁酪进来：“姨娘，您要的杏仁酪。”
“太晚了，我得回去了，这杏仁酪就赏你了。”莺笑涡里盛着摇曳的烛火，端起了主子做派。
果儿一时有些不习惯被闻莺赏东西，愣了一下才道谢，又将人送出门。
窗外惊雷炸响，铜漏里的浮箭猛地颤动。
昭宁看着自己映在窗纸上的影子，恍惚又想起去年与母亲最后在族堂里的对话，母亲叫自己不要相信陆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第二日再去，就是天人两隔，只有三尺白绫和地板上红色的血渍。
闻莺到底知道些什么？她又想让自己做什么呢？
即便这是一个陷阱，自己也要跳，玉石俱焚，自己这块玉在母亲死的那日就该碎了的。
果儿进来就看到昭宁发愣的神情。
“小姐，您怎么了？是闻姨娘和您说了什么吗？”
昭宁回过神，下定决心。对果儿招招手，在她耳边吩咐着。
果儿瞪大眼睛：“您当真要这样做？万一闻姨娘是设局呢？您忘了她买的那两服药吗？”
果儿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昭宁赶紧捂住她的嘴。
“哪怕是个局，我也要入。”
果儿内心纷乱无比，她希望小姐可以快快乐乐当个小孩，可是这一年以来，她看着小姐越来越像个大人，做事也越来越像夫人，可心里就更难过。
“好！小姐，无论您做什么选择，果儿都支持你。”
昭宁握了握果儿的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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