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昭宁倚着廊柱看檐角滴落的雨珠。
藕荷色裙裾被风卷起涟漪,指尖无意识着闻莺送来的青玉色络子。
“宁妹妹怎的在这淋雨?”
陆明澜抱着卷轴转过月洞门,见昭宁单薄身影浸在雨雾里,慌忙解了外衫要替她披上。
昭宁却瑟缩着躲开,仰起脸时眼眶泛红:“二哥莫要着凉,若是病了,三婶更要忧心。”
陆明澜这才看清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卷轴“啪嗒”摔在青石板上:“谁欺负你了?”
“没有的事。”昭宁慌乱转身。
“果儿!你说!宁妹妹到底怎么了?”陆明澜看向一旁立着的果儿。
“回二少爷,昨晚闻姨娘来后我家小姐就开始心事重重了,您快开解开解我家小姐吧,奴婢真的劝不动。”
陆明澜瞳孔骤缩,一把攥住她手腕:“是不是闻莺和你说了什么?她仗着有孕给你气受了?”
“二哥慎言!”昭宁挣开他的手,泪珠簌簌滚落,“闻姨娘如今是三叔心尖上的人,连三婶都要将紫檀雕花床让与她,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她突然哽咽,指尖死死掐住掌心,“等闻姨娘诞下麟儿,这弈秋院哪还有宁儿的容身之处?”
陆明澜望着昭宁颤抖的肩,想起那日闻莺房里传出的笑声,父亲亲手喂她喝安胎药的模样刺得他眼眶生疼。
“她休想!我这就去找母亲!”
“二哥不可!”昭宁踉跄着追了两步,她望着陆明澜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缓缓拭去眼角的泪。
正房内药香氤氲,崔氏正倚着软枕听孙嬷嬷报账。
忽听得珠帘哗啦作响,陆明澜裹着满身水汽撞进来。
“母亲还要装聋作哑到几时?”他赤红着眼指向西跨院,“那贱婢都要骑到您头上了!”
崔氏手中账册“啪”地合拢:“放肆!谁教你这般说话?”
“难道不是?父亲连您陪嫁的紫檀床都赏了她!”陆明澜抓起案上青瓷盏狠狠砸碎,“等那孽种落地,是不是连这正房也要让出去?”
碎瓷溅到崔氏裙角,她终于变了脸色:“来人!把二少爷带下去!”
陆明澜甩开婆子的手:“母亲可知宁妹妹整日战战兢兢?连她都看出那贱婢......”
“啪!”
崔氏扬手一记耳光,满室死寂中,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滚去祠堂跪着!”
陆明澜却笑出了声,他抹了把脸:“母亲打得对,儿子这就去跪着——跪陆家列祖列宗,问问他们为何容得下宠妾灭妻的子孙!”
“拦住他!”崔氏厉喝,却见陆明澜己撞开闻声赶来的丫鬟。
整座弈秋院都听见了少年嘶哑的哭喊:“你们且等着!等那孽种生下来,这院子里再没有我们母子的活路!”
西跨院的雕窗悄无声息推开半扇,闻莺抚着微隆的小腹倚在窗边,雨丝斜斜掠过她唇畔笑意。
“二少爷魔怔了似的......”
“听说为着三老爷疼闻姨娘......”
“作死哟,这话也敢浑说!”
仆妇们的窃语混在雨声里,像无数只蚂蚁啃咬着崔氏的神经。
她死死攥住案角,忽觉喉头腥甜,帕子掩唇时己晕开暗红。
“夫人!”孙嬷嬷惊呼。
崔氏摆摆手,目光掠过满地狼藉,陷入久久的沉默
昭宁立在回廊暗处,指尖轻触袖中硬物——那是闻莺给的珊瑚珠络子。
东厢房传来的咳嗽声渐弱,她转身没入雨幕。
“果儿,等夜黑了,你去一趟西跨院,让闻姨娘把东西拿出来,她要我干的事我己经干完了。”
果儿垂首答应。
昭宁心里焦灼无比,她不知道闻莺为何要让自己去挑唆陆明澜,还要让他把这个事闹大。
当陆峋回来得知今日的事将陆明澜训诫一番后,昭宁还是不信闻莺只是想让陆峋厌恶崔氏母子,她还记着那两副药呢。
昭宁用过晚膳之后,被孙嬷嬷喊去崔氏那儿。
“三婶,您找我?”昭宁福了福身。
“听澜哥儿说你最近过得战战兢兢,害怕闻姨娘生下子嗣,弈秋院没了你的容身之地?”
昭宁心里七上八下,难不成三婶看出今天明澜是被自己挑唆的?
“嗯,三婶,宁儿西年前没了父亲,一年前没了母亲,是您和三叔怜惜,给了宁儿一遮风挡雨的地……”还没说完,昭宁就哭出了声。
崔氏将昭宁搂在怀里:“好孩子,别怕,是三婶把你带回的弈秋院,三婶不会不管我们宁儿的。”
昭宁趴在崔氏怀里,小声啜泣着。
“宁丫头,你还小,很多事情看不明白,你三叔想多要几个孩子想很久了,是我不争气,现在闻姨娘怀孕了,这是好事,我也欢喜。”
昭宁越听越糊涂,若不是记着博古架上那个不见的雨过天青瓷瓶,她当真会以为三婶对闻莺是毫无芥蒂。
“澜哥儿今儿闹得那一场有五分是为我闹的,也还有五分是为你闹得。”
昭宁心一沉,三婶这是在点自己呢,昭宁只好假装不好意思得将头埋得低低的。
“三婶没有怪你的意思,三婶也知道宁丫头你是没有安全感,只是澜哥儿这一闹,惹得你三叔对他没个好脸色,你也心疼心疼澜哥儿”,崔氏使了个眼色,孙嬷嬷立即递上一个枕头,“你帮我把这个安神枕送给闻姨娘,再替你二哥给她道个歉。”
昭宁看着那个碧绿色的枕头,这里不会有什么毒吧?
“三婶,我和二哥本就觉得闻姨娘最近得了不少好东西,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您还要送她这么好的枕头,别说二哥,我都要闹了。”
昭宁一边说一边在崔氏怀里扭着身体,一副小女儿撒娇的模样。
“你这丫头,真是的,这是安神枕,给你闻姨娘养胎用的,你小小年纪要这作甚?”
“不嘛不嘛,三婶把这枕头赏我吧,我最近担心自己没有容身之地睡得可不踏实了呢,您换个别的东西给闻姨娘赔罪。”
崔氏点了一下昭宁的额头:“你啊,就是被澜哥儿带坏了,也开始耍起泼皮无赖那一套了。”
“好在我备了两个,一个送你,一个送给闻姨娘安胎,这总可以了吧。”
说着,孙嬷嬷又拿出了一个枕头。
昭宁看着花色形状统统一样的枕头,觉得自己真的是白忙活一场,三婶定是没在枕头上动手脚。
“好嘞,谢谢三婶,我等会就绕去西跨院,把枕头送给闻姨娘,再替二哥给她道个歉。”
从崔氏屋内出来,果儿腋下一边夹一个。
昭宁捏了捏两个枕头,手感似乎都一样,闻着都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等到了西跨院那边,昭宁听见屋子里传来三叔陆峋的声音,心想,这个闻莺倒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三叔是出了名的克己复礼,眼下却日日宿在西跨院。
果儿和昭宁一进院,西跨院的小丫鬟立即进屋同传了一声。
屋内烛火摇曳,陆峋握着书卷坐在紫檀木椅上,闻莺倚着软枕绣小衣,似乎是给没出生的小孩做的。
“三叔万安。”昭宁盈盈下拜,果儿捧着枕头跟在后头,“三婶说近日春寒,特意寻了茉莉安神枕给姨娘养胎。”
她示意果儿将枕头递上前来,淡青枕面上金银线绣的并蒂莲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闻莺指尖抚过枕面笑道:“夫人费心了,还劳二小姐走一趟。”
“昭宁还想替二哥向姨娘道个歉,二哥自小是姨娘看着长大的,他就是那性子,三叔罚二哥跪祠堂,三婶也说罚得对,一首没让人送吃食进去呢,希望姨娘消消气,莫要同二哥计较。”
陆峋霍然起身,紫檀木椅在青砖上拖出刺耳声响。
昭宁知道,陆峋对陆明澜还是有几分怜惜,她才故意这么说。
闻莺忙去扶他臂弯:“老爷...”
“打灯笼来!”陆峋甩开她的手。
廊下小厮提着琉璃灯匆匆追出去,脚步声渐渐没入雨声。
闻莺倚着门框冷笑:“二小姐好手段,三言两语把老爷支走了。”
“三叔不走,姨娘如何把我要的东西拿出来呢?”昭宁淡淡道。
闻莺定定地看了一眼昭宁,这真的是一个八岁小孩能有的心智吗?
“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会在我身边呢?”
“姨娘,今日只是你的第一步吧,你说若是我转头去三婶那承认错误,把今日之事全须全尾告诉她,姨娘的计划还会成功吗?”
“朱雀桥头永昌当铺,丙字十七号柜。”
昭宁露出一个妥帖的笑容:“谢谢姨娘,祝姨娘一切顺利。”
昭宁领着果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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