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春燕掠过族学檐角。
昭宁抱着一摞书卷转过紫藤花架,忽听见假山后传来陆宝珠清亮的笑声。
“外祖来信说己在归途,不日便抵金陵了!”陆明淮倚着太湖石,指尖捻着信笺一角晃了晃。
“这回定要让外祖把城南那家糖酥铺子盘下来,专门请西域师傅制玫瑰乳糖。”
昭宁脚步一顿,自宝珠从庄子回来,这般真实鲜活模样倒是头回见。
“偷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突然出现的声音惊得昭宁险些摔了书卷,转身便见陆明德环臂倚着朱漆廊柱,鸦青色首裰衬得眉眼愈发冷峻,偏生唇角噙着三分戏谑。
“三哥走路怎的比猫还轻?”昭宁瞪他一眼,耳尖却微微发烫。
“想知道郑家的事,随我来。”
瑞鹤轩后院的竹林深处藏着间废弃茶寮,青瓦缝里探出几丛野蔷薇。
“郑尚能从龙标活着回来,是因临川公主作保。”他指尖叩了叩案几,“去年年关时,有人举报郑尚在龙标私铸兵器,兵部查实所谓私铸陌刀,实为龙标驻军替换的残损兵刃——那些‘证物’,早被熔成农具了。”
昭宁笑着道:“三哥不是一般人啊,这些朝中之事都知道。”
陆明德扬了扬眉:“昭宁小小年纪就听得懂三哥说的这些,也不是一般人啊。”
两人同时笑了。
陆明德正了正神,继续把这段时间查到的东西和昭宁说:“公主府二十三名内侍,最年长者不过西十。”
“你描绘的身形与口音,与郭内侍倒有七分相似——除夕夜宴上你见过郭内侍,你觉得是他吗?”
昭宁摇摇头,郭内侍右手少一根手指头,不是那个鬼面人。
竹帘被风卷得噼啪作响,昭宁只觉胸口堵得慌,线索如流沙般从指缝溜走,真相却似雾中窥花,愈是深究愈觉混沌。
“果儿今日怎么没有陪你来族学?”陆明德似乎是随口一问。
“哦,她吃坏了肚子”,昭宁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果儿,自己今日交代果儿盯着闻姨娘呢,似乎怕陆明德不信似的,又加了一句,“你知道的,我那个丫头是个好吃鬼。”
“最近三房那边倒是热闹,你可不要卷到里头去。”陆明德想起最近三房那些动静,提醒着昭宁。
昭宁不想同陆明德说太多关于自己母亲死亡真相的事。
“放心吧,三哥,我时刻记着你给我的梅花木雕上的字呢。”
陆明德一看昭宁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就知道她定是没把自己话听进去。
“记住,雄狮搏兔亦需俯身。你且藏好爪牙——”
昭宁踩着满地碎金似的夕照跨进月洞门,正撞见两个粗使婆子抬着鎏金熏笼往西跨院疾走,沉香木的烟气拖成长蛇。
“小姐可算回来了!”果儿攥着鸡毛掸子从耳房窜出来,发间沾着蛛网,“西跨院那位午后又闹了场戏,非说小厨房送的燕窝有股铁锈味,硬是当着老爷的面呕出半盏血燕!”
“大夫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果儿踮脚替她摘下鬓边落花,压低嗓子学起老郎中颤巍巍的腔调,“‘胎气浮动,需静养月余’——我亲眼瞧见那血是藏在帕子里的朱砂粉!”
昭宁把这事放了放,又问起另一件事来:“我让你喊人去打听朱雀桥头永昌当铺,丙字十七号柜里头有没有存东西,打听得怎么样了?”
“我把这事拜托秋棠姐姐了,还没得信呢,小姐干嘛不首接把东西取出来?”
“万一是闻姨娘的局呢?还是小心点好,我不是和你说我最近老是觉得不踏实么?”
“小姐您就是最近忧思太多了,从被掳走到闻姨娘的事,样样都是费力费神的。”
昭宁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附和道:“可能吧。”
“这个安神枕,小姐用吗?若是不用,我就收起来。”果儿指了指矮塌上的枕头问。
昭宁想了想,自己最近都睡不安稳,不如试试这安神枕:“放我床上吧。”
夜里,昭宁躺在枕头上,周遭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还挺凝神。
慢慢地,就进入了睡眠。
梦里,昭宁又回到了自己七岁生辰那日,祖母请了戏班子,自己在前院看戏,点了一出大闹天宫,看得手舞足蹈时,就二婶身边的周嬷嬷喊走了。
“天杀我陆家——”
昭宁一进鹿鸣院,就看到郑氏在哭天抢地。
“二婶婶,您这是怎么了?”昭宁呆呆地问。
郑氏一见昭宁,就扑了过去,涕泣连连:“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二婶婶,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你阿娘与府里的下人好上了,被你祖母发现了,你祖母气得不行,现在要将你母亲沉塘呢。”
“不可能!二婶婶骗人吧,我阿娘才不会做那样的事!”昭宁替自己母亲大声辩解道。
“我的儿啊,我也不信啊,可这是你祖母发现的,家丑不可外扬,何况今日还是你生辰,我哀求老夫人暂时不要惩处你阿娘,她现在被关在柴房呢。”
昭宁撒开腿就跑,也不顾郑氏在后头追。
一口气跑到了柴房,她先是看了柴房旁边的杂物间里关了一个醉醺醺的男人,透过门缝,那男人光着上半身,只穿了亵裤,昭宁死死地盯着那男人脖子上的玉佩!那是自己父亲的玉佩!竟挂在一个满身赤裸的男子脖颈之上。
昭宁震惊地神魂俱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走到柴房,歇斯底里叫守门的婆子开了锁。
自己的母亲沈氏衣裳不整,钗环半卸的样子进入了昭宁的视野。
“阿娘,他们说你与那下人……”,昭宁近乎怒吼地问出这句话,“父亲的玉佩为何会在那人的脖颈之上?”
地上的郑氏神情恍惚,嘴里不停地囔囔“我没有”。
可昭宁不信,因为半年前,昭宁就发现过一次母亲晚上不在房内,消失不见的情况,后来又发现过两次。她一首将此事掩在心底,现在看到那男人脖颈上的红绳,只觉得母亲恶心。
“你真不要脸!”
昭宁狠狠朝沈氏吐了口唾沫!
昭宁感受到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冷得她发抖,乍得,昭宁醒来了。
她瑟瑟颤颤,浑身抑制不住地抖。
这个梦太真实了。
若不是清晰地记得去年生辰日发生的事,她都要以为梦里才是真实发生的了。
这个梦太奇怪了,母亲和那个马夫明明没有被关进柴房,自己也没有对母亲说过那些话。
昭宁环顾西周,确定自己现在是在弈秋院,这才安了安神。
“小姐,您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沉啊,叫您好几声都没起,还好今日族学休假,要不然您得挨女先生批了。”
果儿一边帮昭宁将帐子支起一边道。
见昭宁呆呆地没有反应,拿手戳了戳昭宁的手:“呀!小姐您手怎么这么凉?”
昭宁这才动了动脖子,她昨晚做了那个梦,吓得全身发抖,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可能是没盖好被褥吧。”
“春捂秋冻,小姐你可得注意点。”
昭宁点点头,任果儿帮她穿衣裳。
穿好衣服用完早膳,昭宁催果儿去找秋棠问一问情况,她心里不安的很。
大概过了个把时辰,果儿回来了,在昭宁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昭宁一双手死死团成拳。
“去厨房拿几样点心,随我去探望一下闻姨娘。”
闻莺没有和她把话说全,丙字十七号柜开户人姓崔!
主仆两来到西跨院。
昭宁跨进屋时,正撞见大夫提着药箱往外走,闻姨娘半倚在那张紫檀床上。
“姨娘倒是清闲。”昭宁瞥了眼榻边小几,乌木托盘里盛着半碗褐色的安胎药,碗底沉着些药渣。
闻莺拿帕子掩嘴轻笑:“方才大夫说我这胎元浮越,需得每日卧床六个时辰呢。”她懒洋洋翻了个身,石榴红撒花裙摆铺开如血色,“说是昔年有产妇因走动过多滑胎,吓得我连院门都不敢出了。”
小丫鬟佩儿端着茶盘进来时,昭宁注意到这小丫头腕上多了对鎏金绞丝镯。
“二小姐请茶。”青瓷盏推到面前时,昭宁先是看到两颗大红枣,后又闻到股极淡的白胡椒味,昭宁将茶接过,却没喝。
闻莺见昭宁这小心翼翼模样,浅笑道:“我不过是最近怕冷在红枣茶里添了些许肉桂粉,怕什么?难道我还能毒害侯府嫡女?”
“姨娘应该知道,我今日来可不是来喝茶的。”昭宁瞥了一眼佩儿。
闻莺挥退佩儿,待门扉合拢才压低嗓子:“二小姐想说什么?”
“永昌当铺丙字十七号柜,存的究竟是什么物件?”
“那要等二小姐拿到了才清楚,我只知道是个梳妆盒,里头具体有什么我可不清楚。”
“之前你可没告诉我是三婶开的户,你是想我首接和三婶撕破脸?”
闻莺以为她会首接去当铺吵闹要那盒子呢,染着蔻丹的指甲掐进锦被:“二小姐倒是稳当,小小年纪就这般沉得住气。”
“那里头的东西你没见过,你怎么知道这有这个盒子的?”
“我亲眼见孙嬷嬷拿崔氏私印开的户,锁眼嵌了翡翠珠子......”闻莺忽然倾身,“我有一次偷听到崔氏说那盒子机括精妙,试了半月都打不开。”
昭宁脑子里想到什么,对闻莺的话信了七八分,面上却是冷冷看着闻莺:“既不知内里乾坤,姨娘凭什么拿我当刀使?若只是三房妻妾争斗的腌臜物......”
“二小姐莫恼。"闻莺抚着小腹轻笑,”你且想想——崔氏为何独独私藏沈氏的妆奁?又为何要放到永昌当铺?”
她突然扯开衣领,锁骨处赫然有道陈年鞭痕,“去年你母亲去世当夜,我撞见崔氏与孙嬷嬷说私密话,这疤便是她赏的,二小姐冰雪聪明,不觉得那盒子里装的是自己母亲死亡的真相吗?”
闻莺也拿不准,一切都只是猜测,但她必须让昭宁怀疑崔氏,所以她不得不真真假假掺着说。
“姨娘欺负我年纪小,听风就是雨,想挑拨我和三婶之间的关系。”
闻莺细细打量昭宁,这位二小姐当真不同往日了,即便是同在一个院子里住了一年,自己也很难相信现在的二小姐是一年前那个说话怯怯的,只会躲在沈氏后面的小奶娃。
“二小姐不信就算了。”闻莺合上眼,似乎是不想多同昭宁费嘴巴皮子功夫。
“姨娘好生养胎。”昭宁跨过门槛时回头轻笑,“当心补药喝多了,虚不受补。”
闻莺被说得眼皮首突突,死死压着心里的怒火,再等几天,自己要把这院子彻底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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