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榭内。
十八学士茶花簇拥的汉白玉台中央，陆宝珠身着采衣跪坐蒲团。
郑氏特意请了奉圣夫人作正宾，谭绾月为赞者。
琉璃宫灯映得宝珠满头珠翠熠熠生辉，却压得她脖颈微颤。
谭绾月捧过漆盘，奉圣夫人执起白玉梳，边梳边吟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梳齿划过宝珠乌发，一支鎏金嵌红宝的笄簪插入发髻。
宝珠起身更衣，石榴红素衣襦裙衬得她面若桃花。
宁允慈的琴音自紫檀屏风后流淌而出，本该是《贺新岁》的欢快调子，却成了缠绵悱恻的《凤求凰》。
宝珠正跪受第二支金镶玉笄，琴音入耳，她猛地攥紧袖口。
席间贵妇窃窃私语：“这曲调倒像闺怨，莫不是暗讽宝珠小姐曾纠缠谢小公子？”
宝珠换上繁复的大袖礼衣，蕾丝金冠垂下的珍珠帘遮住她铁青的脸。
宁允慈指尖一挑，琴音陡然激越，似嘲她“恨嫁心切”。
宝珠霍然起身，珍珠帘哗啦作响，压低声音道：“宁允慈！你安的什么心！”
“宝珠妹妹恕罪，允慈手滑弹错了调。”宁允慈抱琴眉眼低垂，语气恭敬。
“你！”宝珠红了眼眶，这个宁允慈竟敢在自己及笄礼上讽刺自己，郑氏死死按住她肩头。
强笑道：“宁小姐琴艺超凡，倒让咱们见识了相府风范！”
席间贵妇们帕子掩唇，眼风乱飞。
“铮！”
一管紫竹笛忽地破开琴音，清越如鹤唳九霄。
陆明淮自席间起身，月白首裰扫过青石砖，修长手指按着笛孔，竟将缠绵悱恻的《凤求凰》生生转成了《贺新岁》的欢快调子。
宁允慈指尖一滞，抬眸正撞上青年含笑的眼。
他笛声陡然拔高，似春风裹着碎冰，迫得琴音不得不随他流转。
十八学士茶花簌簌而动，满园宾客只当是提前准备好的合奏，抚掌赞道：“笛琴和鸣，当真风雅！”
宝珠怔怔望着兄长。
陆明淮背对众人，朝她几不可察地摇头，笛声却愈发清亮，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宁允慈的琴音牢牢缚在《贺新岁》的框架里。
一曲终了，陆明淮收笛入袖，温声道：“舍妹及笄，能得宁小姐奏《贺新岁》，是陆家之幸。”
宁允慈起身福礼：“陆大公子笛技超群，允慈受教了。”
席间奉圣夫人己笑着打圆场：“哥儿姐儿们玩闹罢了，开宴吧！”
宝珠趁机扑进郑氏怀里，借着整理冠冕掩去泪痕。
午正时分，朱漆大门外忽起骚动。
“临川公主府贺仪到——”
唱礼声穿透笙箫，一抬描金箱笼由羽林卫护着抬入正厅。
驸马陆峤一袭玄色蟒袍，腰间玉带却松垮系着，俨然是匆匆从马球场赶来。
“殿下胎象不稳，御医嘱托静养。”他漫不经心甩了甩马鞭“这株东海珊瑚是公主给宝珠的贺礼，宝珠莫嫌简薄。”
宝珠盯着珊瑚枝桠间垂落的东珠流苏——每颗都够自己一年的体己钱了，赶紧接过行礼。
陆峤却己转向陆明淮：“听闻大公子秋闱在即，公主也有份薄礼要赠你。”
他随手抛过一卷泛黄书册，竟是前朝状元的策论朱批，陆明淮看着有些激动。
“驸马厚爱，明淮愧领。”陆明淮躬身。
陆峤今日是特意替临川公主来抬举武安侯府的，他特意放大的声音，周围的宾客们心里暗暗有自己的小心思。
门第差的恨自己家不能尚个公主，门第好的想着以后还是得和武安侯府交好，即便京都最近关于武安侯府的流言蜚语不少，但是武安侯府与临川公主府的关系，是他们要掂量掂量的。
坐在稍远处的宁相长孙媳李氏看到了临川公主赠的那本书，手中茶盏一倾——这东西连相府藏书楼都寻不到！
老夫人受着那些艳羡的目光，多日来的阴霾挥散不少：“侯爷，还不快去请驸马入席。”
陆嵘早就知道公主要养胎，虽说去了帖子，但是人家不来才合理，居然让三弟打折扣公主的仪仗来了陆府，这是给宝珠抬脸，一时觉得这么多年也是值得的。
他赶紧拉着陆峤往男宾上座走去。
开宴后，宝珠派人将谢琅叫到流芳榭旁侧的凉亭里。
宝珠立在凉亭的纱帘后，指尖死死绞着茜色裙裾。
她特意换了临川公主赏的赤金璎珞，雀斑被脂粉掩得只剩薄红，唇间一抹朱砂色却是颤抖的。
“宝珠姑娘寻我何事？”谢琅倚着亭柱。
宝珠深吸一口气，鬓边金步摇的流苏撞出细碎声响：“谢琅哥哥……今日是我的及笄礼。”
“嗯，方才席间己贺过姑娘芳辰。”他漫不经心道。
宝珠忽然上前半步：“母亲说……及笄后便要议亲。”她仰起头，眼眶泛红，“金陵城的公子，我……我只看得上你。”
谢琅垂眸看她，眼底映着冷漠：“陆姑娘慎言。”
“你若嫌我容貌粗陋，我明日便求母亲寻祛斑的方子！你若嫌我愚钝，我便去族学苦读《女则》《女诫》！我……”
“与容貌无关。”谢琅截断她的话。
“我要听真心话！是不是因着我及笄宴闹了笑话？还是嫌我骄纵？你说！你说啊！”宝珠拽着谢琅的衣袖要个答案。
谢琅抽回手，“我对陆小姐，并无男女之情。”
宝珠怔怔望着他抽回的手，喉间哽得生疼，她突然间想起谢琅曾送陆昭宁香囊。
“不喜欢我？难不成喜欢陆昭宁？”
谢琅沉默片刻道：“我把昭宁当妹妹。”
宝珠显然不信，“仅仅只是妹妹吗？如果只是妹妹！为何要送她这么珍贵的香囊？！”
谢琅死死看着宝珠手里捏着的香囊，“为何会在你这？！”
“我就知道，你对陆昭宁不一样！听说她在莲华寺的时候，你还常去看她！”
“还给我！”谢琅声音添了几分严厉。
“我抢来的就是我的！”
谢琅眼神化为利刃：“陆宝珠，别逼我对你动手。”
宝珠丝毫不动，她紧紧握着香囊。
“不属于你的东西握着有意思吗？”谢琅嘴角流露出一丝冷嘲。
宝珠心尖一颤，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哈哈哈，她陆宝珠接受的教育是，正是不属于自己才要抢！陆昭宁！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她更加别想得到！
她突然松开手大笑，笑着笑着呛出泪来：“谢琅，你会后悔的。”
香囊就这样掉在地上，宝珠转身离去。
谢琅小心地将香囊捡起来，放进怀里。
原来并不是她不喜欢，而是被人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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