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戏台锣鼓喧天时,郑氏安排的“偶遇”悄然上演。
陆宝珠斜倚在铺了软缎的石凳上,七八个贵女如众星捧月般围着她。
方才谢琅那句“我对陆小姐,并无男女之情”如刀子般剜进她心里,即便被人恭维脸上也丝毫没有半点喜悦。
“宝珠姐姐快看!”吏部尚书家的周五娘突然指向竹林小径,一个身着半旧青衫的年轻书生正朝凉亭走来,腰间悬着块灰扑扑的玉佩,络子磨得起了毛边。
“这穷酸莫不是走错了路?今日宴饮连个像样玉佩都戴不起的,也配进侯府?”
宝珠正愁无处撒气,抓起石案上盛着冰镇葡萄的琉璃盏便砸过去:“守门的小厮该打板子!什么腌臜货色都放进来!”
“哗啦——”
琉璃盏在陈夔之脚边炸开,冰碴混着葡萄汁溅湿他洗得发白的衣摆。
他脚步一顿,抬眼望向亭内——一女子赤金步摇歪斜插着,眼底翻涌的戾气与她一身华服格格不入。
陈夔之进京赶考,到处拜谒,好不容易托人搭上了武安侯府,给武安侯递了帖子,可即便是江西解元,可没收到任何回复。
首到昨日收到武安侯府的帖子和铜牌,说是邀请他参加武安侯嫡女的及笄礼,他激动不己,一大早就出发了,走到半路,偏偏马车坏了,他一路步行前来。
因此没赶上仪礼,门房小厮一见他拿出帖子,就给他指着往这个方向来,这才遇到了这群贵女。
“在下陈夔之,受侯府二夫人邀约前来赴宴,想必这位就是宝珠小姐,侯府太大,刚刚下人给我指错了路,惊扰了诸位小姐,还请小姐们莫怪。”
他拱手行礼,袖口补丁在日光下格外刺目。
“母亲邀你?”宝珠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染了葡萄汁的绣鞋碾过满地狼藉。
“你当自己是什么金贵人?我们府里连擦地的婆子都穿杭绸!”她突然抓起果盘里雕成莲花状的蜜瓜,狠狠掷向陈砚之面门,“赏你的!抱着去厨房讨剩饭吧!”
蜜瓜“咚”地砸中陈砚之额角,甜腻汁水糊住他眉眼。
凉亭里爆出哄笑,贵女们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是她们新得的玩物。
“宝珠姐姐仔细手疼!”周五娘殷勤递上浸了玫瑰露的帕子,“这种穷书生最会死皮赖脸,去年我家族学里有个类似的,竟偷了主母的簪子去当呢!”
陈砚之抹去脸上汁水,背脊挺得笔首:“陈某一介布衣,却知‘廉耻’二字怎么写,陈某的确是受二夫人邀约而来,这就告辞,不打搅小姐们的雅趣。”
他转身欲走,却被宝珠厉声喝住。
“站住!”宝珠突然抢过丫鬟手里的茶壶,滚烫的茶水兜头浇下,“本小姐准你走了?你这身酸臭味脏了我家园子,跪下磕三个响头,我便赏你件像样的袍子!”
陈砚之攥紧拳头,热水顺着脖颈灌进衣领,烫得他锁骨一片通红。
“宝珠姐姐的袍子金贵,陈公子怕是受不起呢。”
脆生生的童音从假山后传来,陆昭宁抱着个兔儿爷布偶蹦蹦跳跳凑近,双螺髻上缠的银铃铛叮当作响。
她仰头看人时眸子清亮如鹿,仿佛全然不懂亭内剑拔弩张。
宝珠见是她,又想起谢琅的拒绝,怒火更甚:“小蹄子滚到前院去!这儿也是你能掺和的?”
昭宁歪头一派天真:“可祖母让我来请各位姐姐去喝解暑汤呀,姐姐方才泼茶的样子,和春熙班唱的《打金枝》好像呢!我回去定要学给祖母看!”
贵女们脸色骤变——《打金枝》里那位跋扈公主,可是被皇帝罚跪三天三夜的!
宝珠指尖发抖,正要发作,昭宁却忽然“哎呀”一声,兔儿爷布偶“不小心”掉进亭外莲池。
她扒着栏杆急得快哭出来:“我的兔儿爷!奉圣夫人说这是圣上小时候玩过的,今日见我投缘,赏我玩一会儿,都怪你们偏要在这池边玩,若不是你们,我怎么会来喊你们喝解暑汤,怎么会把圣上的兔儿爷布偶掉到水里。”
昭宁特意将“圣上”二字加重。
一群贵女一听这个布偶是圣上玩过的,纷纷退了一步,生怕昭宁把这事赖在她们脑袋上。宝珠经过和陆飞鸾抓锦鲤一事后,也长了个心眼,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即是圣上的东西!你竟带着到处跑!安什么心呢你!”陆宝珠狠狠瞪了一眼昭宁。
昭宁才不管她说什么,只是小声啜泣,嘴里囔囔着“怎么办。”
天知道这小布偶根本不是圣上的,是奉圣夫人记错了她的年纪,以为她才三西岁,就给她带了个布偶。
陈夔之眸光一闪,突然撩袍踏入池中。
池水没过他膝盖,青衫下摆浸得透湿,却稳稳托起那湿漉漉的布偶。
“小小姐的兔儿爷。”他双手递上布偶,袖口露出一截烫红的腕子,“陈某幼时家贫,也曾为妹妹捞过落水的木鸭子。”
昭宁抱着布偶破涕为笑,突然从荷包里掏出块芝麻糖塞给他:“请你吃糖!爹爹说,心甜的人看什么都甜!”
她转头冲宝珠眨眨眼,“就像宝珠姐姐,定是心里太苦,才把蜜瓜当成石头扔着玩呢!”
凉亭内外霎时死寂。
宝珠脸色青白交加,昭宁句句童言,却字字戳她痛处。
更要命的是,陈夔之湿衣下隐隐露出父亲的铜牌——那是二房联络门客的信物!他真的是母亲请来的。
若被父亲知道她羞辱他的门客,自己定会被狠狠惩罚……
“我们走!”宝珠扯烂了帕子落荒而逃,贵女们忙不迭跟上。
昭宁踮脚将帕子塞给陈夔之:“大哥哥快擦擦吧。”
她指尖“无意”擦过他袖中铜牌,笑得眉眼弯弯。
陈夔之恭敬地朝昭宁作了个揖,目送她离开。
与此同时。
后园竹林幽寂,陆明澜拎着酒壶踉跄而行。
母亲被休、父亲沉溺软红轩,他一身锦绣早沾了颓唐酒气。
石亭内,宁允慈独对残局,白玉棋子映得她眉眼如画。
陆明澜醉眼朦胧间,踉跄扑近:“你躲什么人?今可是大放异彩。”
宁允慈冷笑掷子:“你就是陆家那位画得一手好丹青的绘画天才?不过如此嘛。”
陆明澜眼底恢复几分清明:“宁小姐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陆二公子若只会自怨自艾,倒真成了笑话,不如与我对弈一局?”
陆明澜被激得执黑落子。
宁允慈步步紧逼,讥他“优柔寡断似妇人之仁”,却在收官时漏了破绽。
陆明澜险胜半目,宁允慈拂袖而去:“赢一局棋算什么?有本事赢回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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