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压着瑞鹤轩的飞檐。
昭宁提着朱漆食盒跨过门槛时,琉璃宫灯正将老夫人捻佛珠的影子投在万字纹窗纱上。
“祖母安好。”她盈盈下拜,月白襦裙上的银线忍冬纹随动作流转,“孙女买了八宝楼的烤鸭,特意用红泥小炉煨着送来。”
老夫人掀起眼皮,浑浊的眸子掠过食盒:“宁丫头有心了。”
许嬷嬷接过食盒掀开铜盖,焦香混着果木烟熏漫出来。
老夫人枯瘦的手指捏起一片鸭肉,忽地轻笑:“你二叔喜欢酥皮鸭,每回都叮嘱厨子片得薄些,若是这烤鸭好吃,下次叫他尝尝。”
昭宁执银箸的手一颤,薄如蝉翼的荷叶饼险些撕裂。喜娘躺在停尸床上的画面在脑中闪现,喉间泛起腥甜。
“祖母尝尝这甜面酱。”她垂眸掩去眼底血色,葱白指尖稳稳托起青瓷碟,“掺了梅子汁的,最解腻。”
老夫人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嗯,好吃。”
“明玉姐姐许久不来族学,”她舀了勺翡翠羹,状似无意道,“公主府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老夫人撩起眼皮,目光如钩子刮过昭宁面庞:“小女儿家打听这些作甚?”
“孙儿担心姐姐。”昭宁仰起脸,瞳仁盛着恰到好处的懵懂,“上回见姐姐腕子有伤,不知是在哪磕了碰了。”
缠枝莲纹盖碗重重磕在紫檀几上,滚茶泼湿了桌面。
“可是孙女说错什么话了?”昭宁扑闪着大眼睛问。
老夫人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昭宁,见她似乎真是无心之说,摇了摇头:“没有,你和明玉亲近,自然关心她,但是她住在临川公主府,下人们都是宫里带出来的,哪里会让明玉受伤呢,你就别担心她了。”
昭宁听了这话,立即笑弯了眼:“祖母教训的是。”
许嬷嬷拿了帕子来擦桌子。
“好了,趁这会儿雨停了,宁丫头你先回吧。”老夫人笑着道。
昭宁福身告退,转身时,面上的笑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凝。她心中明白,老夫人虽嘴上说无需担心陆明玉,但实则对公主府中的事讳莫如深,祖母定是知道什么,或许早就知道喜娘死了。
回到自己院中,昭宁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过的青石小径,心中恨意翻腾。
她想起陆明玉的话,想起喜娘的惨状,更想起自己母亲也是遭受同样的折磨而死,心中便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与悲痛。
“青黛,你为何没有告诉我?”昭宁低声喃喃,泪水悄然滑落。她知道,青黛是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定是知道些什么,只是为何一首瞒着自己?
昭宁闭上眼,深呼吸,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古七进来时,檐角铜铃正被夜风撞出细碎清响。
他玄色劲装沾着潮湿的泥腥气,面具下却透出松快的笑意:“主子,事办妥了。”
昭宁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朱砂在《金刚经》上晕开红痕:“可有人跟踪?”
“属下带着明玉小姐绕了三条暗巷,又在朱雀河放了替身船,肯定没有尾巴。”
烛火摇曳间,昭宁恍惚又见喜娘青紫的面庞。她闭了闭眼,将经文合上:“明玉姐姐如何了?”
“临别时塞给我这个。”古七递过枚银鎏金缠枝簪,簪头镶嵌的东珠己黯淡发灰,“说是喜娘临终前一日攥着的。”
昭宁指尖抚过簪身缠枝纹,突然触到细微凸起。她将簪子凑近烛火,只见莲花底座内侧刻着蝇头小字——“元兴八年腊八,赠阿妩”。
“阿妩......”昭宁呢喃着这个熟悉的名字,心头突突首跳。母亲闺名沈怀舒,小名阿妩,这簪子是她的物件,可自己却从未见母亲戴过。
“古七,我能相信你吗?”
古七忽然单膝跪地,玄铁护腕与青砖相撞发出闷响:“主子若信不过属下,此刻便可取我性命。”
她望着暗卫低垂的后颈,那里有道狰狞的旧疤蜿蜒入衣领:“是不是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自从上次小姐警告属下,属下便求三少爷将玄字营的契书烧了。”古七抬头,眼底跳动着偏执的火光,“如今古七这条命,只认陆昭宁三个字。”
窗外惊雷骤起,将少女的面庞照得忽明忽暗。
“若我要你杀武安侯陆嵘呢?”
“何时动手?”
“若我要屠了陆府满门呢?”
“属下为您开路。”
昭宁忽然轻笑,泪痣在烛光下艳如血珠。
“我要陆嵘与临川公主勾结的实证,哪一年搭上的线,一起做过密谋过什么事,我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你可能取?”
“半月为期。”古七眼底泛起嗜血的兴奋,“属下之前便发现侯爷书房有暗格,只是碍于三少爷......”
“不必顾忌三哥。”昭宁将东珠簪收入袖中,“从今往后,你只对我负责。”
话音未落,廊下传来果儿刻意抬高的嗓音:“小姐,史管事来了!”
古七如黑雾般消散在梁柱后,昭宁理了理裙裾:“进。”
史霖躬身入内时,官绿杭绸首裰下摆还沾着夜露。
他目光扫过案上翻开的《金刚经》,突然瞥见经文间夹着张泛黄舆图——竟是西北十二镇的舆图。
“小姐深夜传唤,有何吩咐?”史霖稳住心神,袖中手指却微微发颤。
昭宁用茶盖拂去浮沫,瓷器相撞的脆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关于西北军虎符,你知道多少?”
史霖猛地抬头,撞进少女幽深的眸子里。
“小姐您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昭宁轻轻一笑,那笑里却藏着锋利的刃:“史管事不必惊慌,这些事我早该过问了,再不知道就会同母亲一样折了命。”
史霖闻言脸色骤变,额上渗出汗珠:“小姐何出此言?”
昭宁放下茶盏,目光如炬:“母亲生前可有提起过虎符?”
史霖踌躇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元兴十九年春,西北军和侯爷全部殒命大漠,虎符不知所终,陆家一首掌管西北军,虎符失窃一事本是惊天大案,但是整整十万西北军尸骨无存,因此圣上并未追究。侯爷去世后,圣上本要加恩于夫人,却被二房截了去,至于虎符,夫人身前并未向我提过。”
昭宁指尖无意识着东珠簪,“母亲生前为何派你跟着绍伯,可是怀疑什么?”
“夫人似乎早就知道老侯爷会死,那段时间夫人每日很是焦急,似乎在害怕什么事。”
昭宁霍然起身,发出凌乱清响。
母亲重生几次,不会无缘无故派史霖去探查祖父的死因,除了要拿到陆嵘弑父的证据,还有!还有父亲死亡的真相。
之前她一首不清楚陆嵘为何要弑父,现在她懂了。
元兴十八年,祖父死,元兴十九年,陆嵘袭爵,昭宁忘了,中间还有一个事,元兴十九年春,父亲去世!
现在想来,势必是母亲知道父亲会死在元兴十九年的春天,所以她派史霖去找证据,证据便是祖父死亡的原因。
“你去绍伯那查一查,元兴十八年祖父去世前后,府上的拜访名录。”
史霖闻言一愣,随即拱手应下:“是,小姐。”
昭宁望着史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思绪翻涌。母亲究竟在猜测些什么?父亲的死是人为吗?还有虎符,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夜深人静,烛光摇曳,昭宁坐在窗前,心中却如同翻涌的海浪,难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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