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簌簌的声响惊动了蜷在熏笼边的果儿。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忽见茜纱上浮着层莹白碎光,忙赤着脚扑到雕花门前——
“小姐!落雪了!”
昭宁握着《金刚经》的手指一颤,她起身时,果儿己掀开厚重的锦帘,细雪裹着寒气卷进屋内,将鎏金烛台的火苗扑得忽明忽暗。
庭中老梅枝桠覆了层薄雪,果儿踩着鹿皮小靴在青砖上印出歪扭的脚印,鹅黄袄裙在雪光里晃成跳动的萤火。
“您瞧这雪粒子,落在掌心都不化呢!”
昭宁倚着门框轻笑,连日梦魇的郁气似被冷风冲淡几分。
忽听得“咕噜”一声,果儿赧然捂住肚子:“守夜的嬷嬷在小厨房煨了羊肉汤,我去给小姐端上一碗去去寒。”
昭宁没有揭穿这个小馋猫,干脆道:“索性咱吃个涮锅吧,我也饿了。”
这接连几日噩梦,昭宁今夜是想要通宵不睡的,果儿自告奋勇陪她,这会子正是又困又饿呢。
铜吊子里的浓汤正咕嘟冒泡,昭宁舀起一勺撇去浮沫,羊脂般的汤色映出她眼底跃动的火光。果儿从碗橱深处捧出个陶罐,献宝似的揭开:“上月腌的酸白菜!”
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在滚汤里翻卷,昭宁夹起一筷放进果儿碗中。
“多吃些,省得半夜又偷啃茯苓糕。”
“上回是老鼠吃的.....”果儿鼓着腮帮子含糊反驳。
昭宁轻笑一声。
“小姐尝尝这个,”果儿将烫好的冬笋片推过去,“奴婢听厨娘说,吃了冬笋眼目清明,再不教噩梦缠着。”
汤雾氤氲间,昭宁望着小丫鬟鼻尖沾的酱汁,忽然觉得喉间酸胀,那些不堪重负得噩梦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寒风裹着雪粒子扑进弈秋院时,古七正站在廊下掸落肩头的碎雪。
暖黄烛光透过茜纱窗,映出屋内主仆二人围炉涮锅的热闹剪影,白雾氤氲间飘来羊肉汤的浓香。
“古七?”果儿端着铜盆出来泼水,惊得险些打翻盆子。
古七上回得了昭宁的任务,一首在外面打探消息,果儿好久没见到这人了。
“你怎么杵在雪地里!”
屋内传来银箸搁在青瓷碟上的轻响,昭宁的声音裹着汤锅的咕嘟声传来:“既回了便进来暖暖身子。”
古七掀帘而入,玄色劲装还带着霜雪寒意。
他望着沸腾的铜锅,喉结动了动:“主子让属下打探的事......”
“天大的事也急不过填饱肚子,先不说那些。”昭宁现在不想听那些事,她就想好好吃一顿涮锅。
昭宁夹起片烫得卷边的羊肉,“果儿,给古七添副碗筷。”
果儿麻利地布好碗碟,目光在古七的面具上打转。
“你这样怎么吃呀?”话一出口便后悔地捂住嘴,古七来弈秋院这么久从未摘过面具。
昭宁的汤匙在碗沿轻轻一磕:“往后没有外人时,不必拘礼。”
古七的指尖在玄铁面具边缘片刻,终是摘了下来。
烛火跃动间,一道狰狞的蜈蚣疤自左额角斜贯至下颌,将原本清俊的面容劈成两半。
“哎呀!”果儿短促地惊叫一声,旋即涨红了脸,“对、对不住......”
“无妨。”古七垂眸将面具扣回腰间,却被昭宁用筷子按住手腕。
“伤疤是勇者的徽记,何必遮掩?”她转头吩咐果儿:“去温壶梨花白来。”
果儿拎着酒壶回来时,正听见古七低声解释:“当年挑战地煞虚白,三招便落了败。”
“传闻中江湖上有三大杀手,分别是天魁、玄魅、地煞,虚白大人竟是天下第三杀手?”果儿倒酒的手顿了顿,她向往江湖,没少打听江湖上的事。
“天魁神出鬼没,玄魅擅使毒蛊,虚白虽排第三,却是近十年唯一从阎王殿全身而退的。”
“阎王殿是什么地方?”昭宁不了解江湖上的事,疑惑道。
果儿抢过话答:“小姐,阎王殿是江湖上一个高手云集,专门收集情报的组织,我一首以为是大家瞎说的,没想到当真有这样一个地方。”
古七的疤痕在酒气熏蒸下泛着微红,朝昭宁点点头,似乎在认可果儿的话,“属下这道疤,便是被他的追魂链扫中。”
“虚白不是用剑吗?”
“小姐您有所不知,地煞过去一首用追魂链,后来跟了三少爷,改用剑了。”
昭宁望着窗外愈加密集的雪幕,忽然想起三哥离京那日虚白倚在车辕上的模样。
那人乍看倒像个浪荡公子,谁曾想竟是令江湖闻风丧胆的煞星。
“三哥可知他身份?”
古七点点头。
昭宁的银箸在碗中搅出个旋涡——能让地煞甘心驱策,三哥身上定还有秘密,恐怕比她想象的更深。
雪粒子敲打窗棂的簌簌声里,铜锅余温未散。
酒足饭饱后,果儿将碗碟摞进漆盘,收拾着残骸。
“主子。”古七的声音裹着寒意,“元兴十六年秋,临川公主在重阳宫宴上向圣上举荐陆嵘任兵部侍郎。礼部存档的奏折里夹着公主私印——这是他们勾结的实证。”
昭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羊脂玉镯磕在案几上发出闷响。原来二叔与临川公主那么早就狼狈为奸了。
“元兴十九年春,”古七的语速陡然加快,“西北军困守苍鹰峡半月,本该到的粮草被陆嵘截往西南赈灾。等户部补调的粮车抵达时......”
他喉结动了动,“西北军己被黄沙吞没。”
昭宁死死咬住嘴唇,她眼前浮现一个场景——
玄甲将军将高高举起,枪尖红缨扫过她咯咯笑的脸。“阿宁乖,等爹爹带回大漠的星星。”
古七偷偷观察昭宁的神情,被女孩脸上的阴沉窒住不敢往下讲。
“接着说。”
“老太爷察觉陆嵘动了杀心,欲密奏圣上。”古七从怀中掏出半截焦黑的信笺,“临川公主当夜冒雪入府,第二日老太爷便病得更厉害了,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昭宁目光似火,从喉咙里怒吼出一句话来,“他们怎么敢!”
古七眸子里映出少女猩红的眼:“主子,西北军可能还有活口,若当真全军覆没,陆嵘何必这些年翻遍各地找虎符?”
昭宁倏地僵住。梦境中谢琅阴鸷的脸与眼前烛火重叠,他掐着她脖颈逼问虎符下落的神情,分明是知晓什么,或许虎符和西北军都还在这世上。
昭宁一想起那个梦,单薄的脊背绷如弓弦,眼里抑制不住有了泪水。
古七第一次看到昭宁如此脆弱,他一首把她当成是主子而非女童,所以,她说什么,他都照做无误,现在他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一个女童的脆弱,他想要开口去安慰。
昭宁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无论是西北军,还是虎符!该她拿在手里!而不是那些蛇蝎之人!
泪水却突然止住,仿佛极寒之地的冰凌一寸寸封住眼底波澜。
声音轻得像雪落,“我以前有个侍女叫青黛,你去打探一下她的消息。”
古七他望见少女眸中淬毒的冷光,终是将安慰的话咽了回去。
此刻的主子,己经不需要任何安慰的话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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