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儿将紫毫笔收进青竹笔帘,窗外的雪光映得昭宁眼下青影愈重。
“小姐昨夜寅时才歇下,不若再告一日假罢?”
她踮脚替昭宁系好狐裘领口的银丝盘扣。
“这雪粒子刮得人脸生疼,仔细冻着。”
昭宁望着铜镜里单薄的身影,镜中人眉眼间还凝着梦魇残留的戾气。她将鎏金暖炉塞进果儿手中。
“整日对着西壁,倒要把人闷出病来。”
廊下积雪被扫出条小径,昭宁踩过枯枝时忽然驻足——她抬眼往东跨院那头望去。
“三叔最近可有回来住?”
“三爷这个月就回弈秋院住过两回,我听门房的婆子说,三爷似乎在外头安了个家。”
昭宁眉毛一拧,“安了个家?是什么意思?”
“就是像三少爷那样,在外头寻了个院子住着呢。”
昭宁想起那封写给陆明澜的信,觉得三叔不对劲,“果儿,你等会叫史霖去查一查三叔,看看三叔这段时间住在哪里,是不是身边有人了。”
果儿心里一惊,“小姐您是怀疑三爷在外头养了一位?”
昭宁又瞥了一眼东跨院,“只是猜测,或许是我想多了。”
“等会送小姐去上学,我去和史管事说。”
“走吧,去老夫人那打个转。”
鹤瑞轩。
“宁丫头气色倒比前日好些。”
老夫人捻着佛珠打量团在蒲团上的少女。
“镇国公府的云锦礼服可还合身?”
昭宁垂眸盯着地面:“孙儿还未试穿,许嬷嬷说缀的东珠要重新钉牢些。”
“谢夫人既抬举你,万不可失了侯府体面。”
“孙女谨记。”昭宁睫羽轻颤。
老夫人捻着佛珠,目光在她单薄的脊背上逡巡,忽然轻叹一声:“宁丫头,你可知为何谢家在金陵一众女孩中独独选了你当喜童?”
昭宁抬眸,正对上许嬷嬷含笑递来的茶盏。
老嬷嬷鬓边银丝微颤,语气里透出几分与有荣焉的意味:“二小姐可别小瞧这差事!镇国公府世代簪缨,谢世子大婚是金陵城头等盛事,能站在新人身边捧如意、撒五谷的,必得是福泽深厚的贵女。”
她将茶盏轻轻搁在昭宁手边,压低嗓音道:“连奉节夫人都说,您这通身的气派,倒像是观音座下的玉女。”
老夫人看昭宁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忽地轻笑。
“谢夫人这是要抬举咱们侯府呢。你父亲当年与镇国公并肩平过西南叛乱,如今谢家还念着这份情。”
昭宁不知道自己父亲和镇国公还有这般渊源,想必是自己出生以前的事了,只是谢家念着怕不是这份情,而是父亲的虎符。
“那只管端着侯府千金的架子,让那些碎嘴的瞧瞧,咱们武安侯府的姑娘,纵是孤女也压得住场!”
昭宁将眼底的情绪掩下,垂首应着。
案头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里,老夫人发了话:“好孩子,今日就陪我打坐到这,快去吧,别误了上学的时辰。”
“孙女醒得。”昭宁起身,福了福,领着果儿出门。
朱漆游廊转过个石榴红的身影,赤金璎珞撞得叮咚乱响。
“哟,这么巧,昭宁妹妹也来给祖母请安呐?”
雪粒子扑在宝珠蹙金马面裙上,昭宁一看到她便想起梦里的事情来,往后轻退一步。
“大姐姐安。”
“听说谢世子大婚让你当喜童,妹妹好福气,那日可不能行差踏错跌了两家的面子。”
昭宁听出陆宝珠语气里的危险,垂眸道:“姐姐教育得是。”
宝珠看着陆昭宁脑袋上的双云髻,气不打一处出,凭什么一个孤女有这般体面,转念一想到昨日在父亲窗外偷听到的事,又忍不住得意起来,陆昭宁,看你还能活多久!
“姐姐的唇脂沾牙了。”昭宁嫣然一笑,错身而过时轻声道:“昭宁还要去读书,先告辞了。”
宝珠猛然僵住,身后传来昭宁远去的脚步声,恶狠狠跺了一下脚,往鹤瑞轩走去。
昭宁立在拐角处,望着宝珠发间新簪的钗——分明是前日老夫人库房的那支。
“宝珠最近怎么这般有孝心,竟知道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小姐您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我就没把这些小事同您说,宝珠小姐现在每日都来给老夫人请安,不知道打得什么心思,至少表面上大家都说宝珠小姐孝顺。”
“哦,是么?”
昭宁轻哼了一句,宝珠这般向老夫人示好,大概率是为了让老夫人出面拒了陈夔之那桩婚事吧。
这一头。
宝珠踏入鹤瑞轩时,鎏金博山炉正腾起缕缕青烟。
她刻意将步子放得极轻,许嬷嬷掀帘出来,见她发间簪子歪斜,颊边还沾着未拭净的泪痕,不由蹙眉:“宝珠小姐这是......”
“祖母!”宝珠突然扑跪在织金地毯上。
“求祖母疼疼孙女!”她仰起脸,泪珠簌簌滚落,将额间花钿冲得斑驳,“母亲非要我嫁那陈夔之,可他、他算什么东西!”
老夫人手中佛珠一顿。
许嬷嬷忙递上热帕子,宝珠却攥住老夫人袍角哭道:“陈家祖上不过是寒门举子,如今虽中了进士,可连座像样的宅院都置办不起!那日荷花宴上,孙女儿亲眼见他大剌剌闯进一干女眷处——”
她喉头突然哽住,“这般登徒子作风,母亲竟要孙女托付终身!”
许嬷嬷瞥见老夫人眼底寒光,忙打圆场:“宝珠小姐快莫说气话,陈进士毕竟是今科二甲,陛下亲赞‘古首臣风’,来日高升......”
宝珠猛地抬头,“父亲常说寒门子弟一朝得势,最易忘本!您瞧他昨日竟敢推拒母亲的邀约,说什么‘公务繁忙’!”
她突然膝行两步,捏着老夫人衣摆,“祖母,孙女宁肯绞了头发做姑子,也绝不嫁他!”
老夫人没有立即表态。
“祖母,您就怜惜怜惜孙女吧,难道我们陆家堂堂武安侯府现在嫁女儿,要这般低嫁吗?是想告诉全金陵的人,我们武安侯府一代不如一代了吗?”
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老夫人的心思,老夫人胸膛剧烈起伏,许嬷嬷忙替她抚背顺气:“宝珠小姐快少说两句吧!”
好一会儿,老夫人缓过来后,对宝珠道:“你且先回去,这事我同你母亲和父亲说。”
宝珠千恩万谢离开。
她紧紧握着手里的帕子,凭什么昭宁能当镇国公府的喜童,我却要沦为寒门的踏脚石!有老夫人出面,自己这一桩婚事定会作罢。
这样想着,又忍不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也不枉自己在祖母面前装孝孙这么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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