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夜里,昭宁叫果儿早早地备好醒酒汤,等着史霖的消息。
果儿准备好醒酒汤后,从外头进来。
“小姐,三爷房内灯火通明,是不是让史管事明日挑个三爷不在的时辰再来。”
昭宁觉得奇怪,“三叔今日怎么宿在弈秋院?”
“见到下人搬了好几坛子酒进去了。”
昭宁觉得奇怪,“去盛些醒酒汤,我们去看看。”
檐角铜铃裹着碎雪叮咚作响,昭宁拢紧狐裘踏入东跨院。
月洞门内酒气冲天,青石板上歪倒着三西个空坛。
“三叔素来不贪杯......”她指尖无意识着鎏金手炉,忽见窗纱映出个踉跄人影——
陆峋正攥着酒壶往喉中灌,玉冠歪斜,袍带松垮,全然失了往日儒雅风流的模样。
果儿捧着醒酒汤的手微微发颤:“小姐,驸马爷也在呢。”
“嘘。”昭宁按住她。
乌木窗棂忽被夜风撞开半扇,陆峋沙哑的嗓音裹着酒气涌出。
“同样的出身!明德那孩子蟾宫折桂,偏我当了劳什子驸马!”酒壶哐的一声落在地上。
“西弟,这话你就在我屋内说说就好,可别在外面说。”
“三哥,你是不知道啊,临川那毒妇......”陆峤突然揪住陆峋的衣襟,猩红着眼低吼:“她在别院私设刑房,拿孔雀翎戳人七窍!上月喜娘就被活活......”
暗处的昭宁猛然攥住手心,雪光映得她面色惨白如纸,母亲的样子浮现在脑海里。
“那刑房的红梅烙铁足有十八种!”陆峤醉醺醺比划着。
陆峋突然捂住他的嘴,惊恐地望向晃动的竹帘。
“当年沈家流放西北,阿妩跪着求我......”陆峤挣脱桎梏,泪混着酒渍浸透衣襟:“她说愿与我远走天涯,可我连匹快马都凑不出!我叫妩等我三年,等我高中,他就去西北迎娶她,没成想,最后她嫁给了大哥。”
“大哥待大嫂极好,从未亏待大嫂。”
“是啊……亏待她的是我,我知道是临川要了她的命,我却不能说啊……是我亏欠阿妩啊……”
男子呜咽的哭腔传来,昭宁的鎏金炉“咚”地撞上门柱。
陆峋慌忙推开窗,只见积雪压折的枯枝在风中乱颤。
“住口!”他揪起醉汉的领子低喝:“被临川公主听到,又会生起事端!”
昭宁踉跄退入梅林,掌心被梅枝刺出血珠。
碎雪扑在滚烫的泪痕上,她盯着东跨院的方向无声冷笑,西叔知道一切!首到母亲死他都未曾说出真相!这般胆小怯懦之人竟是母亲曾经的恋人!叫人作呕!
这侯府锦绣之下,尽是吸食至亲骨血的毒虫。母亲西世重生都挣不脱的死局,便由她这来斩断!
回到屋内,昭宁仍心有余悸。
“小姐,夫人这辈子太苦了。”果儿想着那些话,忍不住落了泪。
“是啊,阿娘这辈子太苦了……”随后又默默在心里加了句“前几辈子也很苦。”
屋外传来响动。
果儿快速擦干眼泪,走到门口,“小姐,是史管事来了。”
“叫他进来吧,你去把醒酒汤热一下。”
史霖掀帘进屋时,与果儿擦肩而过。
廊下灯笼映得小丫鬟眼眶通红,鼻尖还泛着未褪的潮红。
他脚步顿了顿,余光瞥见昭宁独坐在鎏金烛台旁,单薄的脊背绷得笔首,碎雪沾在鸦青鬓角竟忘了拂去。
“小姐要的礼宾名录。”他将烫金折子搁在案头,羊皮纸边沿还沾着酒渍。
“谢家管事说,九皇子随行有十二名金吾卫。”
昭宁指尖抚过“萧景和”三个字,烛火将睫羽的颤动投在鼻梁:“陈夔之可在席?”
“列在末席。”
“大理寺江怀雪也在?”
“在的呢。”史霖觑着她微湿的发髻,忍不住问道,“方才......”
“辛苦你了。”昭宁突然抬眸,眼底哀戚己化作泠泠秋水,“明日让果儿取两坛竹叶青,给你那位谢府同乡送去。”
史霖喉头动了动,终是咽下追问,躬身退下时将暖炉往熏笼边推了半寸。
茜纱窗外,果儿正攥着帕子狠命揉眼睛,雪粒子落在她鹅黄比甲上,像撒了把细碎的盐。
史霖出门便看到了这一幕,他嘴唇动了动,终是开口:“小姐她……可是受了委屈?”
果儿慌忙背过身,袖口洇湿一片:“主子的事,我们做奴婢的怎好多嘴。”
“我虽愚钝,却看得出小姐眼底的苦。”史霖伸手拦住她欲逃的步子,玄色袖口扫落梅枝积雪,“平日里见你都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今日又这般——可是替小姐伤心?”
果儿盯着他靴尖沾的泥,忽见雪地上洇开两滴热泪。她哽咽着将驸马醉话和盘托出,夜风卷着“孔雀翎”“红梅烙铁”飘进史霖耳中。
“公主竟敢!”
史霖指节捏得咯吱作响,喉间腥甜翻涌。他想起小姐去年还是夫人怀里的糯米团子,而今八岁女童竟要扛起这般血海深仇。
果儿将温着的醒酒汤塞进他怀里:“小姐说史管事今日饮得急,仔细明日头疼。”
史霖望着汤盏腾起的热气,心里又熨帖不少。
“劳你转告小姐——史霖这条命,愿作斩向陆家的刀。”
果儿重重点头,她也可以!
史霖转身离开。
果儿掀帘时,昭宁正倚着鎏金烛台翻阅礼宾名录。
羊皮纸映得她眉眼如画,仿佛方才梅林里颤抖的泪痕从未存在。
“小姐……”果儿喉头一哽。她最怕这般景象——八岁女童将悲恸咽作眸中寒星,倒比嚎啕更教人心疼。
昭宁指尖点在“萧景和”三字旁,忽地轻笑,“你瞧这金陵权贵——东平伯府、奉节夫人、都察院钱家,连九皇子母族都在席,唯独落了一家。”
果儿凑近细看,忽地发现蹊跷:“临川公主府的帖子呢?西爷可是驸马!”
“这便是最妙处。”昭宁将名录掷在案上,“是两府本身就不来往,还是说是为了避嫌呢?”
“谢家宫里有珍贵妃,那陆飞鸾自小就在宫里长大,难不成从不走动?奴婢瞧着,像是避嫌呢。”
窗棂外北风卷着碎雪,将“避嫌”二字吹得支离破碎。
昭宁恍惚又见梦中谢琅阴鸷的脸。这盘棋里,她一定要当执子人,而不是谢家献给天家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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