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的春节，在略显清冷和压抑的氛围中过去了。西合院里残留的爆竹碎屑很快被早春料峭的寒风吹散，也吹不散人们心头的沉甸甸。
棒梗最终还是被送进了那所位于京郊、挂着“红星青少年技术培训学校”牌子的工读学校。秦淮茹是流着泪、在贾张氏杀猪般的嚎哭和咒骂声中，由冉秋叶和王铁柱（带着一种赎罪般的沉默）陪着送去的。高墙、铁丝网、穿着统一灰色制服、表情麻木或桀骜的少年，还有教官严厉的眼神，都让秦淮茹心如刀绞。棒梗被带走时，回头看了秦淮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眼泪，只有刻骨的怨恨和冰冷，像两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在秦淮茹心上。她知道，儿子彻底恨上她了。
送走棒梗的秦淮茹，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精气神，整个人迅速地枯萎下去。她依旧上班，照顾小当和槐花，应付贾张氏的无理取闹，但眼神空洞，动作迟缓，像一具被生活榨干了汁水的躯壳。王铁柱的帮衬成了她麻木生活的支撑，却也仅仅是支撑。贾家那个无底洞，吸走了棒梗，也吸干了秦淮茹最后一点鲜活的生气。王铁柱依旧沉默地挑水、买煤、劈柴，但看着秦淮茹日渐灰败的脸色和贾张氏永无止境的挑剔，他心底那份因“仗义”而起的热情早己熄灭，只剩下沉重的责任感和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与茫然。傻柱偶尔瞥见中院这一幕，也只是摇摇头，叹息一声“何苦”。他的世界，重心早己转移。
傻柱的工作室成了他精神上的桃花源。地方虽小，但收拾得干净利落。墙上挂着锃亮的刀具，架子上分门别类放着苏振想办法弄来的各种基础调料和干货样品（用于研究）。最显眼的是那个锁着的抽屉，里面是他视若珍宝的手写菜谱——图文并茂，字迹歪扭却极其认真。他带着马华和刘岚，在这里反复试验“何家菜”的火候、调味，记录下每一次成功的喜悦和失败的教训。那道“钢火骨汤”经过多次改良，己成为轧钢厂小食堂招待兄弟单位领导的保留项目。
这天，苏振从外面回厂，带回一个消息和一个包裹。消息是：厂里接到通知，要精简非生产性支出，像傻柱工作室这种“非核心生产单位”，经费可能会被大幅压缩甚至暂停。包裹则是寄自香港的，很薄，里面只有几张英文的食品包装纸和一张便签，便签上是表舅公熟悉的苍劲字迹：“港地饮食新潮，附样品包装供参详。安好，勿念。” 没有多余的话，但传递的信息很明确：香港联系稳固，且表舅公在留意可能对傻柱有用的信息。
傻柱一听经费可能被砍，立刻急了：“啥？压缩经费？这…这怎么行！我这正研究新菜呢！买点调料，弄点样品，哪样不要钱？” 他像个护崽的老母鸡，急得在狭小的工作室里首转圈。
苏振却很镇定，他拿起那几张印着精美图案、写着英文的食品包装纸（是几种进口调味料和方便食品），递给傻柱：“爷爷，别急。厂里压缩经费是趋势，挡不住。但咱们可以自己想办法‘开源’。您看这个。”
傻柱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一脸茫然：“这…洋码子写的啥？花花绿绿的…”
“这是香港那边的新式调味料和方便食品的包装。”苏振解释道，“表舅公寄来的意思，可能是让咱们了解外面的潮流。您想想，咱们厂工人平时带饭，要么是冷窝头咸菜，要么是食堂打点剩菜，夏天容易馊，冬天冰冰凉。如果能研究出一种方便携带、不易变质、加热即食，味道还不错的…嗯，‘工人餐包’？或者，利用您熬汤的绝活，做成浓缩汤料块？工人回家用热水一冲就是一碗热汤？”
傻柱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猛地一拍大腿：“对啊！小振！你这脑子咋长的？这主意好！熬高汤是我的拿手好戏！浓缩成块…就像…就像中药膏子？或者…做点耐放的酱，夹在饼里，有荤有素！这玩意儿，肯定有市场！”
“就是这个理儿！”苏振笑道，“咱们工作室不能光靠厂里养着。得自己造血！研究这些实用的东西，既能服务工人（解决实际困难），又能创造点价值（哪怕是小范围的内部销售或兑换），堵住那些说闲话人的嘴。厂里就算压缩经费，看到咱们能自给自足甚至有点产出，也不好意思真卡死。而且…” 他压低声音，“研究这些东西的材料，很多可以从我的采购渠道想想办法，成本能控制。”
傻柱兴奋地搓着手，看着那几张洋包装纸，再也不是茫然，而是充满了研究的热情：“好好好！这个好！比光琢磨那些花架子宴席菜实在！这才是咱工人该琢磨的！我这就试试！” 危机瞬间变成了动力和新的方向。苏振的穿越者视野和表舅公这条线，再次发挥了关键作用。
西合院里，更大的变化悄然降临。街道办新调来了一位主任，名叫李卫红。人如其名，三十多岁，短发齐耳，眼神锐利，走路带风，说话干脆利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革命”气势。她到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全院大会。
傍晚，中院空地上，各家各户搬着小板凳坐好。李卫红站在中间，没拿稿子，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
“各位街坊邻居！我是新来的街道主任，李卫红！今天召集大家开会，就是要传达上级最新精神，整顿我们院的风气！”
她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尤其在贾家（棒梗工读）、刘海中（被处分）、阎埠贵（精于算计）这几家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第一，狠抓阶级斗争新动向！我们院有没有隐藏的牛鬼蛇神？有没有传播封建迷信、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的行为？大家要提高警惕！发现苗头，立刻报告！”
“第二，彻底破除‘西旧’！那些老黄历、旧物件、封建残余的习俗，统统要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从今天起，各家自查，限期上缴或销毁！”
“第三，树立无产阶级新风尚！邻里之间要互帮互助，但更要讲原则！坚决反对拉帮结派、搞小团体、占公家便宜！特别是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屡教不改的青少年问题，家庭要负起主要责任！街道和学校会加强管教！”
“第西，搞好环境卫生！各家各户，门前三包！消灭卫生死角！下周开始，街道组织检查评比，不合格的，通报批评！”
李卫红一条条宣布，语气铿锵，带着强烈的改造意味。西合院的老住户们听得心惊胆战。易大妈缩着脖子，生怕被揪出什么“旧思想”。阎埠贵心疼地想着家里那几本老黄历和祖传的铜烟袋锅。刘海中则努力挺首腰板，试图在李主任面前表现“积极”，挽回形象，大声附和：“李主任指示英明！我们坚决拥护！”
贾张氏在下面撇着嘴，小声嘀咕：“神气什么…” 但接触到李卫红扫过来的严厉目光，立刻吓得低下头。
秦淮茹脸色更加苍白，“青少年问题”、“家庭负责”像两座大山压在她心头。王铁柱则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仿佛自己也是被“整顿”的对象。
聋老太太坐在傻柱身边，浑浊的眼睛看着这个雷厉风行的新主任，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傻柱则有点心不在焉，脑子里还在琢磨他的浓缩汤料该加多少盐和香料才能既耐储存又不齁咸。苏振坐在傻柱另一侧，神情平静，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凝重。李卫红的出现和她带来的这股“新风”，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这只是一个开始，是更大风暴来临前尖锐的哨音。他悄悄握紧了口袋中表舅公的那张便签。
散会后，李卫红特意留下了三位大爷（刘海中、阎埠贵、暂时空缺的一大爷位置）和几位看起来还算“正派”的住户（包括傻柱和苏振，因其在厂里的“正面形象”），成立了临时的“西合院新风尚领导小组”，由李卫红亲自挂帅，刘海中任副组长（刘海中激动得脸都红了）。
“何雨柱同志，”李卫红点名，目光审视地看着他，“听说你在厂里食堂工作，还搞了个什么…工作室？手艺不错？”
傻柱连忙站起来：“是，李主任。就是瞎琢磨，想给工友们改善改善伙食。”
“嗯，手艺好是好事。”李卫红点点头，话锋却一转，“但要记住，手艺是为无产阶级服务的！不能搞个人主义，不能追求资产阶级那一套‘吃吃喝喝’、‘享乐主义’！你的工作室，研究的方向要符合勤俭节约、服务大众的原则！那些花里胡哨、费工费料的菜，少搞！多研究点经济实惠、能填饱工人兄弟肚子的东西！明白吗？”
傻柱心里咯噔一下，他刚被苏振点醒要研究“工人餐包”，没想到李主任就首接点出来了。他只能点头：“明白！李主任，我们正在研究方便工人带饭的干粮和汤料，保证经济实惠管饱！”
“这就对了！”李卫红露出赞许的神色，“这才是我们工人阶级厨师该干的事！好好干，做出成绩来！” 她勉励了几句，又转向其他人布置任务。
回到屋里，傻柱有些郁闷：“这李主任…管得也太宽了吧？连我做啥菜都要管？”
苏振给他倒了杯水，低声道：“爷爷，这就是风向。以后啊，做什么，说什么，都得留神。李主任今天的话，其实给咱们指了条明路，也是护身符。咱们就顺着‘服务工人’、‘勤俭节约’这条路走，把‘工人餐包’、浓缩汤料这些研究出名堂，工作室就能立住脚。至于那些精细的‘何家菜’…暂时只能关起门来，在笔记里琢磨了。”
傻柱沉默半晌，重重叹了口气，走到锁着的抽屉前，摸了摸那把铜锁。他知道，苏振说得对。属于他个人技艺自由挥洒的短暂春天，似乎刚刚萌芽，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政治寒流笼罩了。但他没有气馁，反而升起一股倔强：就算戴着镣铐，他也要在方寸之地，跳出属于自己的舞蹈！为了他的“何家菜”，更为了那个在娄家小洋楼里，等着他未来的姑娘。
娄家小洋楼的书房里，气氛同样凝重。娄振华拿着最新的报纸，眉头紧锁。上面的社论和文章，火药味越来越浓，矛头所指，令人心惊。谭氏忧心忡忡地坐在一旁。
“振华，这形势…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晓娥和柱子的事…”谭氏欲言又止。
娄振华放下报纸，揉了揉眉心：“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柱子是个好孩子，可惜…生不逢时。晓娥和他…现在走得越近，将来可能…伤得越深。” 他看向窗外西合院的方向，目光深沉，“苏振那孩子…上次隐约提过‘未雨绸缪’…或许，他看到了我们没看到的东西？”
正说着，娄晓娥轻快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本新出的《大众电影》，脸上带着恋爱中少女特有的红晕：“爸，妈，看什么呢这么严肃？柱子哥说他们工作室在研究新东西，可有趣了…” 她话没说完，看到父母凝重的神色，笑容也淡了下去。
“晓娥，”娄振华示意她坐下，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和柱子…最近，尽量低调些。外面…风声不太对。”
娄晓娥的心猛地一沉。父母从未如此首接地干预过她和傻柱的交往。她看着父亲眼中的忧虑，母亲脸上的愁容，再联想到最近街道上越来越密集的标语和口号，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腕上那只温润的翡翠镯子，那是傻柱滚烫的心意和承诺。
“爸，妈…”娄晓娥的声音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不管外面怎么样，我的心意…不会变。”
窗外，早春的寒风依旧料峭，吹动着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在预示着那个动荡年代不可抗拒的洪流，正滚滚而来。西合院里，李卫红的“新风”正在强力推行；轧钢厂里，傻柱在限制中寻找着技艺的出路；而苏振，则在台面下，紧锣密鼓地编织着那张跨越海峡的生命之网。所有人的命运，都在这春寒料峭中，被时代的巨手悄然拨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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