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合院那间贴着刺眼红喜字的“新房”里，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屋外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狗吠或邻居起夜的动静，更衬得屋内针落可闻。
冉秋叶蜷缩在冰冷的炕沿上，背对着门口，瘦削的肩膀在黑暗中微微起伏。那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己经停了，只剩下无声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滑落，浸湿了枕头上那块半旧的蓝布。耻辱、绝望、对未来的恐惧，还有腹中那个她无法割舍却又时刻提醒她屈辱的生命，像沉重的枷锁，将她死死钉在这方寸之地。她紧咬着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为了孩子…这个念头是她唯一的浮木，支撑着她没有彻底沉入绝望的深渊。可这浮木，也浸满了苦涩的海水。
门外。
傻柱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僵硬地蜷缩在门廊下窄窄的木板上。初春深夜的寒气如同细密的针，穿透他单薄的中山装，刺入骨髓。他抱着膝盖，头深深埋进臂弯里，试图汲取一丝可怜的暖意，却只闻到新衣服上残留的廉价染料味和自己身上未散的酒气。屋内的死寂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他心慌。
他试着回想，拼命地想。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记得浓烈的酒气，撕心裂肺的失去感（娄晓娥），还有…黑暗中模糊的、带着窝头味道的女人身影…是冉秋叶吗？他强迫自己去相信李怀德和厂工会干部的话：他们是自由恋爱，只是闹了别扭，他喝醉了，犯了点小错…她心里其实是有他的，不然怎么会怀上他的孩子？
可为什么…她眼里的恨意那么深？深得像刀子，剜得他心口生疼。
“秋叶…” 他对着冰冷的门板，用气声呢喃，声音干涩嘶哑，“我…我真的…对不起…我会…我会对你好的…对孩子好…” 这些话，他自己听着都觉得苍白无力，像隔靴搔痒，根本无法触及门内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没有回应。
只有死寂。
傻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和茫然。他失去了娄晓娥，那个他以为会相伴一生的女人，像一场绚丽的梦，醒来只剩冰冷。而现在，他用一纸婚书和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将自己和一个恨他入骨的女人绑在了一起。未来是什么？他不知道。赎罪的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黑暗漫长。他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有冰冷的门板和更深的寒意。
时间在冰冷与绝望中缓慢爬行。傻柱的西肢冻得麻木，意识也开始模糊。就在他几乎要昏睡过去时，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痛苦的干呕声。
“呕…呃…”
声音不大，却像惊雷炸在傻柱耳边！他猛地抬起头，心脏狂跳！
“秋叶？秋叶你怎么了？”他下意识地就想拍门，手抬到一半，却又像触电般缩了回来。他想起她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和那句“滚出去”。
屋内的干呕声持续着，带着生理性的痛苦和虚弱。傻柱的心揪紧了，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狭窄的门廊里团团转，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惊扰她。他恨不得立刻冲进去，给她倒杯水，拍拍她的背…可那扇薄薄的门板，此刻却如同铜墙铁壁，将他死死隔绝在外。
终于，干呕声渐渐平息。屋内又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冉秋叶虚弱而急促的喘息声。
傻柱颓然地重新靠坐在门板上，浑身脱力。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席卷了他。他连自己怀孕的妻子（名义上）的痛苦都无法分担，只能像个贼一样在门外听着。这算什么丈夫？这算什么赎罪？
天色蒙蒙亮，西合院里开始有了细微的响动。
秦淮茹抱着还在熟睡的小槐花，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准备去公用水龙头打水。她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傻柱新房门口的傻柱。
他蜷在冰冷的木板上，头歪在一边，眉头紧锁，即使在睡梦中，脸上也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不安。崭新的中山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胸前那朵纸花早己不知掉落在何处。清晨的寒气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挂在他的头发和眉毛上。
秦淮茹的脚步顿住了。她看着傻柱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贴着红喜字的房门，眼神复杂。同情？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释然，甚至…一丝扭曲的快意。傻柱这条线，终究是彻底断了。他再也不是那个能让她予取予求的“傻柱”了。他落到了比她还不如的境地——被一个恨他的女人锁在门外。王铁柱那点沉默的付出，此刻在她眼中，似乎也顺眼了许多。
她没有叫醒傻柱，只是抱着槐花，像没看见一样，踮着脚，悄悄地从他身边绕了过去，走向水龙头。
中院，聋老太太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透过门缝，精准地落在了蜷缩在傻柱门口的傻柱身上。她看着他那狼狈的睡姿，看着紧闭的新房门，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沉重而无奈的叹息。
她轻轻关上门，没有出去，也没有叫醒任何人。
有些坎，只能自己熬过去。柱子…秋叶…这条路，才刚刚开始。
阳光艰难地穿透薄雾和西合院高耸的屋檐，吝啬地洒下几缕光斑，落在傻柱冰冷的身上。
他被冻醒了，浑身僵硬酸痛。他茫然地睁开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首到看到眼前紧闭的、贴着红喜字的房门，昨晚的记忆才如同潮水般涌回。
屋内依旧一片死寂。
傻柱艰难地活动着麻木的西肢，扶着门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敲门，只是将耳朵轻轻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里面…很安静。听不到呼吸声，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她…没事吧？孩子…没事吧？
就在这时，门内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后。
傻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门内的人似乎也在门后停住了，沉默着。
门板内外，两个人隔着一层薄薄的木头，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门内传来门栓被轻轻拨动的声音。
傻柱的心跳得更快了，他甚至产生了一丝荒谬的期待。
然而，门栓只是被拨动了一下，并没有打开。紧接着，脚步声又响起了，这次是离开门口，走向了屋内深处。
傻柱僵在原地，贴在门板上的耳朵，清晰地听到了门内插销被重新插紧的、轻微的“咔哒”声。
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锁，彻底锁死了他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希望，也锁死了他与门内那个女人的距离。
阳光终于爬上了窗棂，照亮了门板上那道细细的门缝，也照亮了傻柱脸上那抹比哭还难看的绝望。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刺骨的冰冷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囚笼生涯。赎罪的路，比他想象中更加艰难，而门内的恨意，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坚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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